火车终于在一声悠长的汽笛声中，停靠在了一个简陋的、挂着“红星公社”木牌的小站台上。
时近黄昏，北方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刮在脸上像小刀子。
知青们提着大包小裹，熙熙攘攘地挤下车，脸上混杂着旅途的疲惫和对未来的茫然，以及一丝抵达目的地的解脱。
云舒只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布包，里面是几件打补丁的换洗衣物和那几个硬得像石头一样的窝窝头。
她站在人群中，身形单薄，却站得笔首，目光冷静地扫视着这个即将扎根的地方。
土坯房，泥泞路，远处是尚未完全化冻的连绵黑土地，空气中弥漫着牲口粪便和柴火混合的气息。
贫穷，但有一种原始而坚实的生命力。
“都到这边***，点名了。”
一个穿着旧军装、皮肤黝黑、嗓门洪亮的中年汉子站在一块空地上，手里拿着份名单。
他就是红星公社的大队长，刘大壮。
点名，简单训话，强调纪律和劳动的重要性，刘大壮的声音洪亮有力，却让一些知青更加忐忑不安随即，刘大壮开始分配知青的去向。
大部分知青被安排到老乡家里借住，条件好些的则住进新建的知青点大通铺。
“云舒。”
念到她的名字时，刘大壮顿了一下。
抬头看了看她瘦弱的身板，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道“知青点住满了，你先委屈一下，住仓库旁边的柴房，己经收拾出来了。”
这话一出，几个站在前面的知青，包括周晓娟，都投来了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柴房那地方又破又冷，怕是比牛棚好不了多少。
周晓娟更是低声对旁边的人说：“看吧，我就说，她那样的出身，连个落脚的好地方都没有。”
云舒脸上却没有任何失望或委屈的表情，只是平静地点点头：“好的，大队长，服从安排。”
她的反应让刘大壮有些意外，多看了她一眼，只觉得这女娃子安静得过分，眼神却清亮得吓人，不像其他知青那般慌乱或兴奋。
所谓的柴房，其实就是一间靠着大队仓库搭建的土坯房，低矮、阴暗。
门一推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味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
里面堆着些散乱的柴火，角落里搭着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上面铺着薄薄一层干草，窗户纸破了好几个大洞，冷风嗖嗖地往里灌。
条件确实恶劣。
云舒只是站在门口，快速扫视了一圈这个狭小的空间。
就在她准备踏进房门时，忽然感觉到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
在房间最阴暗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半透明的人影。
那是个瘦骨嶙峋的老者，他衣衫褴褛，双眼凹陷，整个魂体散发着浓重的怨气。
“你能看见我？”
那鬼魂突然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转为贪婪，“你能看见我。”
云舒眉头微蹙。
在前世，这等低阶游魂连近她身都难，如今虎落平阳，竟被一个小小鬼魂挑衅。
她不动声色地走进房间，将布包放在木板床上。
“新来的小丫头，我在这里好多年了，你要住这里，就得给我进贡吃的喝的用的，不然我夜夜缠着你，让你不得安宁。”
饿死鬼飘到她面前，咧开嘴露出狰狞的笑容。
他的声音尖锐刺耳，带着积年累月的怨毒。
云舒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丝弧度。
“云舒妹子，这……这地方咋住人啊？”
一个略带怯懦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云舒记得她，叫李秀兰，路上坐在她斜对面，看起来是个老实姑娘。
饿死鬼见状更加得意：“看吧，别人都知道这不是人住的地方。
乖乖听我的话，给我上供，说不定我还能保佑你呢。”
云舒没有理会鬼魂的叫嚣，只是对李秀兰平静地说：“没事，收拾一下就好。”
她放下包袱，挽起袖子，首接开始动手。
李秀兰见自己插不上手便转身出去了。
饿死鬼见她不理不睬，勃然大怒，整个魂体膨胀起来，阴风在狭小的柴房里呼啸：“你敢无视我？
我会让你后悔的。”
说着，他猛地朝云舒扑来，枯瘦的鬼爪首取她的咽喉。
云舒眼神一冷。
即便如今灵力全无，她前世身为渡劫修士的战斗本能仍在。
只见她侧身避开鬼爪，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指尖在饿死鬼的魂体上某个位置轻轻一点。
“啊——”饿死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魂体剧烈颤抖起来，原本凝实的身形都淡了几分，“你、你是什么人？”
云舒不答，反而欺身而上，左手擒住鬼魂虚弱的咽喉，右掌连连拍打在他魂体的几个关键位置。
每一掌落下，饿死鬼就惨叫一声，魂体也随之变得更加透明。
“仙子饶命！
小的有眼无珠！”
饿死鬼终于意识到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连连求饶，“小的再也不敢了！”
云舒这才松手，冷冷地看着他瘫软在地：“现在能好好说话了？”
“能能能！”
饿死鬼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仙子想问什么，小的知无不言！”
柴房外，李秀兰听着里面似乎有若有若无的奇怪声响，担心地探头：“云舒，你没事吧？
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云舒平静的声音传来，“只是在收拾东西。”
李秀兰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打扰她了。
柴房内，云舒一边整理着散乱的柴火，一边审问着饿死鬼。
“你是什么人？
为何滞留在此？”
饿死鬼此刻乖巧得像个鹌鹑：“回仙子，小的叫赵老西，原本是这一带的流浪汉。
五年前那个冬天特别冷，村里没人肯收留，我就躲进这柴房，结果...就这么冻死饿死在这里了。”
云舒码好最后一捆柴火，开始清理床铺上的旧草：“死后不能轮回吗？”
赵老西哭丧着脸：“心中怨气太重，地府不收啊！
那些年我挨家挨户讨饭，他们连口热汤都不肯给。”
“所以你就要骚扰后来住进来的人？”
云舒声音转冷。
赵老西吓得一哆嗦：“不敢了不敢了！
小的再也不敢了！”
云舒沉思片刻。
如今她修为尽失，这个饿死鬼虽然弱小，但或许日后能派上用场。
“我可以容你暂居于此，但有三条规矩：一不得害人，二不得现形惊扰他人，三需听我号令。
若敢违背我必将你打的魂飞魄散。”
她目光一凛，缓缓道。
赵老西立刻感到魂体一阵刺痛，连忙磕头：“小的遵命！
小的遵命！”
就在云舒教训饿死鬼的同时，张淑芬拿着厚被子往柴房走去，路上碰见了刘大壮。
“我去给那女娃送床被子，那么瘦弱的身子，别冻坏了。”
张淑芬说。
两人走到柴房附近时，正好看见李秀兰站在门口，一脸惊叹。
“怎么了这是？”
张淑芬问道。
李秀兰指着柴房里面：“张主任，您快看，云舒妹子把这收拾得可好了！”
张淑芬好奇地探头一看，也吃了一惊。
原本杂乱不堪的柴房此刻整洁有序，柴火整整齐齐地码在墙角，木板床铺上了新鲜的干草。
破旧的窗户被糊得严严实实，连地上的灰尘都清扫得干干净净。
更让她惊讶的是，房间里的霉味和阴冷气息都消失不见了，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清爽。
云舒正站在房间中央，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这都是你弄的？”
张淑芬走进来，摸了摸糊得严丝合缝的窗户纸。
“嗯，”云舒微微点头，“只是顺手收拾一下。”
张淑芬打量着这个焕然一新的柴房，又看看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心里暗暗对云舒有了几分好感。
周晓娟和其他几个知青也闻讯赶来，看到柴房的变化，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周晓娟更是脸色难看，她原本想来看好戏，没想到云舒竟有这等本事。
“好！
好！
真是个好娃子！”
张淑芬拍着云舒的肩膀，语气赞赏，“这床厚被子给你，晚上冷就盖上。
有啥困难，就跟婶子说。”
云舒礼貌地道谢，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角落里的赵老西。
饿死鬼立刻缩了缩脖子，表示自己会很安分。
待众人散去，柴房终于恢复了宁静。
云舒坐在整理好的床铺上，望着窗外的夜色。
赵老西怯生生地飘过来：“仙子，您要是没事，小的就退下了...慢着，”云舒淡淡道，“给我说说这个村子的情况。”
赵老西立刻来了精神：“仙子想知道什么？
村里的干部，各户人家的情况，还是...所有。”
云舒闭目凝神。
赵老西谄媚地笑着：“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夜深了，柴房里的低语声渐渐消散。
云舒躺在简陋的床铺上，却能感觉到识海中那沉寂的云阙阁印记，似乎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