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侠镇的天色渐暗，李家沟的鸡却跟约好了似的，扯着嗓子可劲儿嚎。
李长斌抱着两岁的大儿子李秀莲，在自家土坯院儿里来回打转。
怀里的大嘴正啃着半拉玉米面窝头，油乎乎的小手揪着他爹前襟的补丁，吧嗒着嘴首瞅产房的窗户。
“求众位仙人保佑我娘子平安生产……”李长斌抬头望了眼东边天边的红霞，眼中满是焦急与担忧。
大嘴听不懂他爹念叨，只觉得怀里的人晃得慌，奶声奶气地喊：“爹……”李长斌刮了下儿子的小鼻子，又忍不住把耳朵往产房方向凑。
里头传来小妹李长兰清亮的嗓门：“嫂子！
再加把劲儿！
看见头了！”
李长兰去年刚嫁了人，丈夫是个姓娄的广东秀才，名唤娄德华。
这娄秀才屡试不第，却偏偏有股子执拗劲儿，背着书箱从岭南一路游学到关中，竟被广阳府知府吕文谦瞧上了眼，举荐到七侠镇白马书院当了个教书先生。
李长兰嫁过去后，时不时回娘家搭把手，今儿嫂子生产，她更是天不亮就赶了过来，里里外外跑得脚不沾地。
“长兰！
里面怎么样了？
你嫂子还好吗？”
李长斌在外头扯着嗓子喊，刚喊完就被自己的回音噎得咳嗽。
他低头看看大嘴，孩子啃完窝头，正拿袖子抹嘴，那双跟他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眼睛滴溜溜转，忽然指着产房喊：“弟弟！”
“去去去，别胡说，万一是个妹妹呢？”
李长斌心里是盼着儿女双全的。
李家祖训本是耕读传家，可惜他父亲没什么读书的天赋，本本分分种田养活一双儿女，李长斌倒是有些读书的天赋，不到十五岁考上的童生，要是继续读书，中个举也不成问题。
只可惜老爹老娘相继病逝，留下年幼的兄妹二人，家里也没落了，李长斌只好放下书本走向农田。
“哇——！”
产房里突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啼哭，李长斌猛地蹦起老高，怀里的大嘴也被颠得“哇”地一声哭出来，霎时间老大老二啼哭声不绝于耳。
“生了！
生了！”
稳婆撩开门帘，满脸喜气地探出头，“恭喜恭喜！
是个大胖小子！”
李长斌只觉得腿肚子一软，差点没站稳，赶紧把大嘴往旁边石碾子上一放，搓着手就往产房冲：“我娘子如何了？”
稳婆笑着打趣：“我看呐，你娘子比你还硬朗几分，正念叨给孩子取名字呢！”
产房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和草药味，轩辕少华斜靠在铺着新褥子的土炕上，脸色虽有些苍白，眼神却亮得很。
小姑子李长兰正用温水拧帕子给她擦手，见李长斌进来，抿嘴笑道：“哥，你看这小子，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将来准是个俊小伙。”
襁褓里的婴儿己经不哭了，正吧嗒着小嘴睡觉，小脸红扑扑的，眉头微微蹙着，果然是副俊秀模样。
李长斌凑过去看了又看，心里那点错失大胖闺女的失望全没了，搓着手嘿嘿笑：“像我？
像我好……随我就不好了？
大嘴随我虎头虎脑多喜庆啊！”
轩辕少华伸手捏了捏婴儿的小脸，“老大叫李秀莲，这老二……得跟他哥排着，叫李秀荷怎么样，一个莲一个荷……”李长斌嘴角抽了抽，大嘴的尊严他没能保住，小儿子可不能重蹈覆辙，想了想便笑着开口:“娘子取的自然好，只是我昨儿翻了翻《千字文》，里头有‘川流不息’一说，叫李秀川倒也不错，老大叫秀莲，莲是养在水里的，二子以后相辅相成，寓意极好。”
到底是文化人，一通咬文嚼字当即说服了轩辕少华，“行，就叫李秀川！”
李长兰在一旁偷笑，递过一碗热汤：“哥，你快去给嫂子熬点小米粥，天也不早了，我去收拾收拾侧屋，书院也下课了，德华一会儿就到，我们两口子今晚就在这儿住下了。”
李长斌笑应着，抱起襁褓里的李秀川，小心翼翼地放到媳妇身边，“你好好歇着，我去灶房看看。”
出了产房，大嘴还趴在石碾子上，见他爹出来，扑棱着小手要抱。
李长斌尴尬地挠挠头，刚才光顾着看娘子了，把大儿子忘了。
“你娘和弟弟在睡觉呢，秀莲晚会儿再看弟弟，一会儿姑父来了咱们就开饭……”李长斌抱起儿子，心里却盘算开了。
秀川刚生下来，家里又多了张嘴，以后俩儿子都得读书娶媳妇，光是地里那点收成肯定不够。
听说翠微山那边山鸡野兔什么的不少，自己也练过两年功夫，打个猎物应该不成问题。
只是娘子那边要瞒着，不然她该担心了。
正琢磨着，院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娄德华带着岭南口音的喊声：“舅兄！
喺屋企冇？
妹夫特意过嚟恭喜添丁啊！”
“哎哟，快进来快进来，就等你开饭了！
七斤西两的大胖小子，我和你嫂子商量着取了个大名叫李秀川。”
夜幕降临，七侠镇的炊烟袅袅升起，李家沟的这户人家，在新生儿的啼哭声中，开始了新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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