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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神岛百科

天火天火 著

悬疑惊悚连载

“天火天火”的倾心著海神林深是小说中的主内容概括:来闽南渔村调研海神信仰民宿老板娘每晚都给我们熬海神说是海底泉眼养我喝到第七洗澡时发现水龙头流出的是腥甜的镜子我怀胎十肚脐伸出脐带连着地漏里爬出的蜡老板娘在门外笑:莫问同我存了三十终于等到你回来喂奶1老式渔船滴露号的船尾划破暮色里的海平像一把钝刀切开凝固的鸭蛋咸腥气扑面而混着牡蛎壳被烈日烤裂后的焦这种气味让我胃部一阵痉我扶住...

主角:海神,林深   更新:2025-11-10 01:3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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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闽南渔村调研海神信仰时,民宿老板娘每晚都给我们熬"海神汤",说是海底泉眼水,

养人。我喝到第七天,洗澡时发现水龙头流出的是腥甜的奶。镜子里,我怀胎十月,

肚脐伸出脐带连着地漏里爬出的蜡婴。老板娘在门外笑:"莫问同学,我存了三十年,

终于等到你回来喂奶了。"1老式渔船滴露号的船尾划破暮色里的海平线,

像一把钝刀切开凝固的鸭蛋黄。咸腥气扑面而来,混着牡蛎壳被烈日烤裂后的焦香,

这种气味让我胃部一阵痉挛。我扶住船舷,指缝里嵌进木刺也浑然不觉,

只是死死盯着那座越来越近的孤岛。岛不大,最高处有一座灰白色的矮楼,外墙嵌满蚵壳,

在夕阳下泛着鱼鳞般的幽光。那就是我们要住的地方——海神厝民宿。莫问,你脸色很差。

池鱼递来一瓶拧开的矿泉水,她的声音被海风撕得支离破碎。我接过水,却没喝。

瓶身凝结的水珠让我想到某种体液,黏腻、冰冷、带着生命残留的腥气。只是晕船。

我说,这是谎言。真正让我不适的,是这座岛的名字——蚵壳村。资料上写,

这里曾有一座女婴塔,塔基就在我们现在踩的这片海域。塔不是给人住的,

是给那些没来得及哭出第一声的女婴住的。她们被蜡封,被堆砌,被潮水带走。船靠岸时,

木板发出一声悠长的呻吟。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站在栈桥上,

穿着不合时节的藏青色斜襟大褂,衣角绣着褪金的鱼纹。她手里端着三只白瓷碗,

热气在海风里扭曲成诡异的形状。欢迎回家。她笑着说,露出一口被槟榔渍黑的牙。

我是阿蛎,海神厝的老板娘。先喝碗海神汤,去去晦气。碗递到我眼前。汤色乳白,

浮着几颗干瘪的枸杞,闻起来有股子甜腥,像煮沸的母乳混着海水。

我的人类学本能让我接过碗,指腹摩挲着碗沿上细密的裂纹——那是冰裂纹,宋瓷的技法,

却出现在这只乡野粗碗里,透着股不该有的精致。汤入口,黏滑,顺着食道往下爬,像活物。

我忍住在舌尖打转的恶心,咽了下去。好喝吧?阿蛎盯着我的喉结,

目光里有种审视的意味。海底泉眼的水,养人。你们读书人多喝,补脑子。池鱼也喝了,

眉头微蹙。她是个敏感的人,总能在别人情绪里看见残影。

此刻她手腕内侧那枚莲蓬状的胎记在袖口下若隐若现,阿蛎的目光像被磁铁吸住,

死死钉在上面。福气相。阿蛎忽然伸手,指尖几乎要碰到池鱼的皮肤。多子多福。

池鱼下意识缩手,碗差点打翻。我挡在她身前:老板娘,房间准备好了吗?好了好了,

三楼最好的海景房。阿蛎收回手,笑容不变,转身带路。她走路时鞋底不沾地,沙沙作响,

像拖着什么东西。我低头看,她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串水痕,在夕阳下泛着淡红。

海神厝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旧。楼梯是木头的,每一级都缺了一角,缺口里塞着牡蛎壳粉。

墙上挂着渔网,网眼里卡着风干的海螺,海螺壳里塞着卷成小卷的符纸。空气里有股霉味,

混着檀香和腐败的海产,形成一种令人昏沉的甜腻。房间在三楼尽头,

推门时铰链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窗户正对着海,窗台上摆着一尊巴掌大的神像。

不是妈祖,是三面海神娘娘。正面是慈悲的女相,左右两面却是嚎哭的婴儿脸,

铜铸的眼珠凸起,像要掉出来。我拿起神像,底座冰凉,刻着一行小字:溺女以祭,

海神以宁。别乱动。林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是我们在网上找的向导,

土生土长的蚵壳村人,现在省城读大专。那是镇物,动了会出事。我把神像放回去,

指尖残留着蜡的触感。林深在把行李搬进房间,动作麻利,但眼神躲闪。他不敢看窗外,

不敢看那座矮小的阴庙。阴庙就在海神厝东侧五十米,没有院墙,只有一座石龛,

龛里供着和我们房间里一模一样的三面海神娘娘,只是更大,怀里抱着的不是鱼,

是一团被红布包裹的柱状物。那是什么?池鱼问,她站在窗边,

海风把她的头发吹成一面黑色的旗。鱼。林深说得太快了,像在背书。

海神娘娘抱的是鱼,象征年年有余。不是鱼。我说,

人类学的本能让我必须纠正错误认知。鱼不会包红布,不会有五根手指。空气凝固了。

林深僵在原地,背对着我们,肩膀微微发抖。阿蛎的声音从楼下飘上来,她在一楼厨房,

唱着一首我听不懂的闽南童谣,调子黏糊糊的,像舌头舔过耳廓。天黑了就别出门。

林深忽然说,他把最后一件行李放下,转身时脸色惨白。尤其是别去阴庙。村里老人说,

那里晚上有...有东西在讨奶。讨奶?池鱼捕捉到这个关键词。就是...

林深舔舔嘴唇,声音压得更低。女娃没喝过母乳,死不瞑目,晚上就出来找妈。

看见肚脐眼好看的女人,就跟回家。他说这话时,眼睛瞟向池鱼的手腕。那个莲蓬胎记,

圆形的,有孔,确实像肚脐。晚饭是海鲜面线糊,阿蛎亲自端上来。她换了一身衣服,

黑色的斜襟衫,领口别着一枚银色的长命锁,锁是空的,没有芯。她坐在桌边看我们吃,

手里织着毛衣,毛线是暗红色的,像干涸的血。林深啊,她忽然说,

你阿爸最近有托梦给你吗?林深筷子一顿,面线从筷尖滑回碗里。没有。哦。

阿蛎继续织毛衣,针脚很密。我还以为他会告诉你,今年该送新娃来了。什么新娃?

我问。海神娘娘喜欢娃。阿蛎抬头,眼神空洞。每年都要送一个,不然会闹。

今年还没送,娘娘着急了。她说这话时,目光在池鱼肚子上打了个转。池鱼放下筷子,

她的汤碗空了,碗底沉着三颗白胖胖的米粒,摆成一个等边三角形。饭后我借口调研,

独自去了阴庙。天还没黑透,庙里点着长明灯,火苗是绿色的。

三面海神娘娘像前摆着十几个平安包,红布缝的小袋子,上面绣着出入平安。

我拿起一个,很轻,摇起来有沙沙声。拆开看,里面没有香灰,是一截干枯的东西,像脐带,

末端有齿痕。娘娘像怀里那团红布包裹的柱状物,在烛光下显得栩栩如生。我凑近了看,

是蜡。蜡封的婴儿,蜷缩成胎儿状,肚脐眼上系着一根红线,红线另一端连着一个平安包。

我数了数,一共十二个蜡婴,十二个平安包。每个平安包的绳结上都系着一根头发,黑色的,

很长的,女人的头发。庙外传来脚步声。我躲到供桌下,看见阿蛎走进来。她没点灯,

直接走到娘娘像前,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刀,剪下自己的一缕头发,系在一个新的平安包上。

然后她解开衣襟,露出,挤出几滴乳白色的液体,涂在蜡婴的嘴唇上。乖娃,再等几天。

她低声说,声音里是化不开的慈爱。新妈就快来了,奶水足,够你们十二个分。

她把平安包放回供桌,转身离开。我等她走远,才钻出来。手里的那截脐带忽然动了,

像蚯蚓一样在我掌心扭动。我甩手扔掉,它却自己爬回平安包里。我再看娘娘像,

那些蜡婴的眼睛似乎睁开了,黑漆漆的,没有眼白。我跑回海神厝,楼梯在脚下发出哀鸣。

池鱼的房间门开着,她站在浴室里,水龙头开到最大。水不是透明的,是乳白色,带着血丝。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腕,那枚莲蓬胎记正在渗血,血珠一颗颗滚下来,滚进洗手池,

却没有散开,而是凝成一颗颗小珠子,像鱼卵。莫问。她没回头,

声音在哗哗水声里显得格外清楚。我刚才洗澡,看见墙角缩着一个女婴。她伸手要我抱,

她叫我...妈妈。她转身,我看见她浴巾下的腹部,有一道淡红色的痕迹,从肚脐往下,

像妊娠纹。楼下,阿蛎又开始唱那首童谣。我听清了歌词:一更鼓,娃讨奶二更鼓,

娃睁眼三更鼓,娃长牙四更鼓,娃吃发五更鼓,娃叫妈天光光,娃回家我关上浴室门,

把池鱼拉出来。她的手腕还在流血,我用手帕包住,血立刻浸透了布料。

林深从隔壁房间冲出来,手里握着一把鱼刀:什么声音?我听见...听见有小孩在哭,

在我床底下哭。我们三个站在走廊上,面面相觑。楼下的歌声停了,

阿蛎的声音飘上来:年轻人,天黑了就早点睡。梦里什么都有,别睁眼。

池鱼忽然抓紧我的手臂,指甲陷进肉里:莫问,你听见了吗?听见什么?水声。

她指着自己的肚子。我这里,有海浪的声音。我俯身去听,确实听见了。但不是海浪,

是羊水在羊膜囊里晃动的声音。那种声音我听过,在纪录片里,在母亲子宫的超声波影像里。

我直起身,看见窗户玻璃上,映出我们三个人的影子。但在我们身后,

还站着一排小小的影子,十二个,正好十二个。他们牵着我们的衣角,仰着脸,张着嘴。

等我回头,身后只有空荡荡的走廊。可玻璃上的影子还在,他们没走。

阿蛎的童谣声又响起来,这次从厨房变成了三楼,就在我们头顶。她唱着:妈妈,

饿饿妈妈,奶奶妈妈,别走妈妈,留下池鱼的手腕忽然剧烈跳动,

像有东西要从胎记里钻出来。她按住它,脸色惨白:莫问,

我们...我们是不是不该来这里?我没回答。因为我看见走廊尽头,

那间我们没住的空房间,门开了一条缝。缝里伸出一只小手,蜡做的,向我们招手。

而在我口袋里,刚才从阴庙带回来的那截脐带,热得发烫。楼下传来碗碟摔碎的声音,

阿蛎尖叫:谁动了娘娘的娃!我们三个僵在原地。我知道,从喝下那碗海神汤开始,

我们就不再是访客了。我们是被选中的,三个器官,一个用来招娃,一个用来生娃,

一个用来喂奶。而现在,第一个娃,已经来了。就在池鱼的肚子里。在她的手腕里。

在我们脚下的地板里。海神厝在涨潮。不是海水,是羊水。从我们房间的浴室门缝下,

正慢慢渗出来。带着甜腥味,带着温度,像母乳。像妈妈。2凌晨三点,

我被胃里翻涌的腥甜惊醒。那不是晕船的后遗症,是海神汤在我体内发酵,

像有生命的东西在肠壁蠕动。我冲进浴室,趴在马桶边干呕,吐出来的却是透明的黏液,

混着几缕血丝。马桶水在我眼前晃荡,倒影里,我的瞳孔放大得像个死人。莫问,

你还好吗?池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我冲了水,扶墙站起来。

浴室的水龙头没关紧,水珠以诡异的频率滴落,每一滴都精准地砸在同一块瓷砖的缝隙里,

发出嗒——嗒——嗒的节拍。那声音不像水滴,像心跳。我伸手去拧水龙头,

指尖触到水流,黏腻,温热,像蛋清。我把手凑到鼻下闻,腥甜气比晚上更浓了。还没睡?

我拉开门,看见池鱼穿着睡衣站在走廊,手腕上的莲蓬胎记在昏黄的声控灯下泛着紫红。

睡不着。她压低声音,浴室有声音,像小孩在啜泣。我侧耳听,只有水声。

但池鱼的脸色告诉我,她听见了别的什么。她的恐惧锚点是共情,她能看见情绪残影,

此刻她的瞳孔里倒映着不属于这个时空的画面。进去看看。我说。我们推开她房间的门,

浴室的灯自己亮了。惨白的光照得地砖上的水渍像一滩稀释过的血。墙角蹲着一个东西,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头皮上,正把头埋进膝盖里一耸一耸。我眨眨眼,那东西消失了,

只剩墙上洇开的一片水痕,人形。池鱼捂住手腕,胎记在突突跳动:她刚才在看我。

眼神很饿。谁?女婴。她没穿衣服,肚脐上连着一根线,线拖在地上,

一直通到地漏。池鱼的声音在发抖,她叫我妈妈。我蹲下身检查地漏,

不锈钢滤网边缘卡着几根黑色的毛发,蜷曲的,像胎毛。我伸手去拔,毛发却像有根,

拽出来时带出一声极细的啼哭。池鱼猛地后退,撞在洗手台上,浴巾滑落,

露出她平坦的小腹。那道淡红色的痕迹变深了,从肚脐垂直向下,像被指甲划出来的。

我们去找林深。我说。林深的房间在一楼,靠近厨房。我们下楼时,阿蛎的房门虚掩着,

透出昏黄的光。她在里面哼歌,调子黏糊糊的,像舌头舔舐耳膜。我透过门缝看,

她坐在床边,怀里抱着一个布包,正把什么东西塞进布包里。是头发,

她把自己的头发一缕缕剪下来,塞进那个布包。布包的形状...像襁褓。我们没敢惊动她,

绕到林深房门口。门没锁,林深坐在床上,赤着上身,低头看自己的肚脐。

他肚脐周围有一圈细小的齿痕,渗着血珠。他听见动静,猛地抬头,

眼神涣散:我姐在咬我。谁?我姐。他掀开衣服,肚子平坦,

但皮肤下有什么在蠕动,她说我肚子里暖,比水暖。池鱼捂住嘴,

她的共情能力让她看见了——一个女婴的幽灵蜷缩在林深的腹腔里,脐带连着他的胃,

正在吸食他刚喝下去的海神汤。她描述的每个细节都让我头皮发麻:女婴的眼睛是睁开的,

没有瞳孔,全是眼白;她的手指有蹼,像青蛙;她肚脐上的胎记和林深一模一样,

都是三角形的。海神汤有问题。我说出显而易见的结论。

林深苦笑:这里什么东西没问题?你们不是来调研的吗?继续调啊。他声音嘶哑,

去厨房看看,阿蛎每晚都会熬汤,用一口老砂锅,锅底有裂纹,裂纹里嵌着牡蛎壳粉。

她会把头发、指甲、还有...还有别的东西,混进去。什么东西?T盘。

林深说得太平静了,像在讨论天气。村里人把流产的T盘都给她,她存着,晒干,磨成粉。

她说那是海神娘娘的恩赐,喝了能生男娃。池鱼转身就往楼上跑,我跟着她,

听见她在浴室里吐得撕心裂肺。我进去时,她正趴在洗手池边,水池里除了呕吐物,

还有几缕黑色的头发,很长,不是她的。她的莲蓬胎记裂开了,真的裂开了,像莲蓬的孔,

每个孔里都渗出淡黄色的液体,像初乳。莫问...她声音微弱,我们得走,

现在就走。我点头,但心里清楚,走不了了。窗外的潮水已经涨上来,漫过栈桥,

拍打着民宿的外墙。水声不是海浪,是千万个婴儿在同时啜泣。我关窗,

看见玻璃上又映出那些小影子,十二个,牵着我们的衣角。等我回头,身后依旧空无一物。

可这次,我感觉到重量了。有什么东西,正攀在我背上,小小的手圈住我的脖子,

湿漉漉的头发垂在我颈侧。我僵着身子走到床边,躺下。那东西也跟着躺下,贴在我背后,

冰冷,柔软,像一团浸水的棉花。我不敢动,听见耳边传来极细的呼吸,吹动我的耳廓。

妈妈。它说,声音像是从我的腹腔里传来的。我猛地坐起,身后什么都没有。但床单上,

多了一个人形的水痕。凌晨五点,我终于熬不住,昏昏沉沉睡去。

梦里我在一个巨大的子宫里,四周都是粉红色的肉壁,有节奏地收缩。

十二个女婴漂浮在羊水里,围着我转圈。她们都睁着眼,没有瞳孔,全是眼白。

她们伸手摸我的肚脐,手指有蹼。她们说:妈妈,饿饿。妈妈,奶奶。我惊醒时,

天微亮。床头放着一碗新的海神汤,还热着。碗底沉着三颗米粒,摆成等边三角形。

我不知道阿蛎什么时候进来的,她似乎有钥匙,或者,她一直都在房间里。我端起碗,

想把汤倒掉。但我的手不听使唤,把碗送到嘴边。我闻到那股腥甜,

听见肚子里传来一声满足的叹息。那不是我的叹息,是我身体里那个东西的。我冲到浴室,

想把手指伸进喉咙催吐。镜子里,我的瞳孔放大得像个死人。我的肚子,微微隆起了。

肚脐周围,出现了淡红色的痕迹。像妊娠纹。楼下的厨房传来剁东西的声音。笃、笃、笃。

节奏均匀,像在剁骨头。阿蛎在唱歌,童谣的调子,词我听清了:一更鼓,娃讨奶二更鼓,

娃睁眼三更鼓,娃长牙四更鼓,娃吃发五更鼓,娃叫妈天光光,娃回家我数了数,

现在是四更。娃吃发。吃发,吃什么发?头发?我低头看洗手池,

池沿上卡着几根蜷曲的毛发。黑色的,很长,和阿蛎的头发一模一样。她不是在剁骨头。

她在剁自己的头发,混进面粉里,做鱼粿。那是娃的口粮。而我,刚刚喝下去的汤里,也有。

我的肚子绞痛起来,像有什么在里面对着我的肠壁吹气。我跪在地上,

听见自己嘴里发出不属于我的声音:妈妈,饿饿。那是女婴的啼哭,

从我的腹腔里传出来。我抬起头,看见镜子里,我的肚脐伸出一条半透明的脐带,垂在地上,

一直通到地漏。地漏的盖子翻开了,一只蜡做的小手,正抓着脐带,往上爬。门外,

池鱼在尖叫。林深在哭喊。阿蛎在笑。乖娃,别急,新妈奶水足,够你们分。而我,

动不了。我的身体,不再属于我了。它属于那个在我体内吹气的东西,那个叫我妈妈的东西,

那个在墙角缩着、湿漉漉的、眼神很饿的女婴。我的肚脐,开始渗奶了。乳白色的,

带着血丝,和今晚的海神汤一模一样。3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直到午后才敢出门。

肚子还是平的,但那道红痕变深了,从淡粉色变成赭红,像一道陈年的疤。我换了件长袖,

把肚脐盖住,下楼时看见池鱼坐在大堂,面前摆着一碗没动过的鱼粿。

她手腕上的莲蓬胎记用纱布缠住了,渗出的液体把纱布浸得半透明。阿蛎做的。

她没看我,盯着门外那片海。她说要给我补补,流了那么多...她没说下去,

但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她手腕的胎记在流血,或者说,在流那种淡黄色的初乳。林深不在,

他的房门锁着。阿蛎在厨房,笃笃笃的声音还在响,节奏比昨夜更快,像催命。我走到门边,

透过门缝看——她不在剁头发,她在剁指甲。自己的指甲,一片片切下来,混进糯米粉里。

她哼着歌,调子变成了三更鼓,娃长牙。长牙要磨牙,磨牙需要硬物。指甲够硬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脚边的垃圾桶里,已经满了。黑色的,蜷曲的,像一片片贝壳。

老板娘,我敲门,我们想出去走走,调研一下村里的海神信仰。阿蛎没停,

背对着我:天黑前回来。娘娘不喜欢外乡人乱走。我们没等她同意就出了门。

池鱼走在我前面,她的步子很虚,像踩在棉花上。我们没往村里去,径直走向那座阴庙。

白天看,阴庙更小了,石龛风化得厉害,四面漏风。海神娘娘的像前,平安包更多了,

密密麻麻摆了三层,像供奉的馒头。我蹲下,解最近的一个平安包。红线打的是死结,

我掏钥匙串上的指甲刀,剪断。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截干枯的脐带,末端有齿痕,

很新鲜的齿痕。我拿起第二个,还是脐带,但这根末端没有齿痕,而是系着一缕头发。

第三个,脐带末端咬着一片指甲。莫问...池鱼的声音在抖,你看。

她手腕的纱布散开了,莲蓬胎记的孔洞里,正往外冒着血珠。血珠不往下流,反而往上飘,

像被什么牵引着,飘向海神娘娘像。那些蜡婴的肚脐眼上系着红线,

红线另一端连在供桌上的一排银针上。血珠飘过去,被银针吸住,渗进红线,然后顺着红线,

缓缓流向蜡婴的肚脐。脐带的另一端,连着平安包。平安包里,是游客的祈福。

游客的头发、指甲、脐带...不,不是游客的脐带。游客的脐带早就剪了,

那这些是哪来的?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怖的念头。阿蛎剁头发、剁指甲,

是在制造平安包里的内容物。那脐带...村里每年都要给海神娘娘送一个娃,

送的娃是女婴,女婴被蜡封,脐带剪下来,风干,放进平安包,卖给游客。游客买下平安包,

以为买了平安,其实买的是——引母符。池鱼说出了我想的。

她的共情能力让她读取了这些物件的情绪残影。这些平安包,是用来给婴灵引路的。

引她们...找到新妈。她话音刚落,那些蜡婴的眼睛睁开了。不是幻觉,是真睁开了。

黑色的瞳孔,针尖大小,直直盯着池鱼的手腕。她们认得那个胎记,认得那个莲蓬状的肚脐。

她们把她,当成同类了。或者说,当成母亲了。池鱼踉跄后退,撞翻了供桌。银针落地,

发出清脆的叮当声。那些红线断了,蜡婴们从娘娘怀里滚下来,落在地上,发出闷响。

她们没有摔碎,反而爬起来,蜡做的四肢诡异地摆动,朝池鱼爬去。我抱起池鱼就跑,

蜡婴们在后面追,速度不快,但那种蜡摩擦地面的声音,像指甲刮过黑板。我们冲出阴庙,

看见林深站在栈桥上,他手里拿着一把鱼刀,刀刃上映着十二个奔跑的蜡婴。快上船!

他喊。哪来的船?那艘送我们来的滴露号已经走了。但栈桥边确实泊着一艘小舢板,

船上没人。我们跳上去,林深解开缆绳,蜡婴们爬上了栈桥,却没下水。她们站在桥头,

排成一排,蜡做的嘴同时张开,发出尖细的啼哭:妈妈,饿饿!船离岸,蜡婴们没追,

只是哭。哭声汇成一股音浪,推着小船远离孤岛。我回头看,海神厝三楼的窗户前,

站着阿蛎。她怀里抱着那个布包,向我们挥手。布包的形状,像襁褓,像棺材,

像她自己的心。船开到海中央,林深才停下桨,他浑身湿透,

不知是汗还是海水:你们不该去阴庙。你呢?我盯着他,你昨晚梦见你姐,

她在你肚子里。你肚子上的齿痕,是她咬的?林深没回答,只是撩起上衣。肚脐周围,

那圈齿痕变深了,渗出的血珠凝固成黑色的痂。他拿起鱼刀,对准自己的肚脐:我姐说,

弟弟的肚子好暖。她说她想出来,她说外面冷。他挥刀,我拦住了。刀刃划破我的手心,

血滴在船板上。蜡婴的哭声忽然停了,她们转向我们,鼻子在空气里嗅,像在闻血的味道。

她们饿了。池鱼说,她们什么都吃。头发、指甲、脐带...还有血。

她手腕的胎记又在跳动,这次更剧烈,像心脏。她按住它,疼得弯下腰:她们在叫我。

她们说,妈妈,回来。那个莲蓬状的胎记,每个孔洞里都渗出液体,不是血,是乳白色的,

带着腥甜。那液体滴在船板上,蜡婴们发出欢呼,她们认得这个味道,这是母乳的味道。

林深忽然开始脱衣服,一件一件,直到赤身裸体。他站在船头,对着海神厝的方向,

大声喊:姐!我回来了!你出来啊!他的肚脐裂开了,像嘴一样张开,

里面伸出一只小手,蜡做的,朝他脸上摸去。他笑着,眼泪流下来:姐,你的手指好冷。

我扑过去,想把那只手塞回去。但来不及了,林深的肚皮像橡胶一样被撑开,

一个蜡婴的头钻了出来,五官模糊,只有嘴特别清晰,张开,露出两排细密的牙。

她咬住林深的下巴,发出满足的叹息:弟弟,奶好吃。池鱼尖叫起来,

她的手腕彻底裂开了,像莲蓬成熟后炸开。每个孔洞里都爬出一只小小的手,半透明,

婴儿的手。那些手抓住她的皮肤,向外撕扯,像要从她身体里拽出什么东西。我退到船尾,

已经没有退路了。海底传来水流声,像巨大的呼吸。我低头看,海水不再是蓝色,是乳白色,

像煮沸的汤。汤里有东西在游,很多,很小,蜷曲着,像胎儿。海神厝的方向,

阿蛎的歌声又响起来,这次很清晰:四更鼓,娃吃发五更鼓,娃叫妈天光光,娃回家

现在是几点?我看表,表盘裂开了,指针停在四点四十四分。四更鼓,娃吃发。吃发,

吃什么发?吃头发。我摸自己的头,头发很好,没有掉。但池鱼的头发在掉,一缕一缕,

被那些小手拽下来,塞进她手腕的孔洞里。林深的头发也在掉,被钻出来的蜡婴塞进嘴里,

嚼得咯吱作响。我的肚子也开始疼了,那道红痕发烫。我撩起衣服,

看见肚脐周围的皮肤在蠕动,像有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我伸手去摸,摸到一个硬物,

圆柱状,卡在肚脐眼里。我用力拽,拽出来一截东西。红布包裹的,一端系着红线,

另一端...是脐带。干枯的,但末端有齿痕,很新鲜的齿痕。

那是我昨晚从平安包里拿出来的那根,我明明扔在阴庙了,它怎么会在我的肚脐里?

红线另一端,系在海神厝的方向。我顺着线看,阿蛎站在三楼窗边,手里握着一把银针。

她对我笑,露出槟榔黑的牙:莫问同学,你妈妈难产时留下的T盘,我存了三十年,

终于等到你回来喂奶了。我妈?我脑子里轰的一声。我妈难产而死,我从没见过她。

但阿蛎说,她存了我妈的T盘。三十年,三十年前我妈死的时候,阿蛎就在场?

你...认识我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像风里的烛火。认识啊。

阿蛎笑得更开心了。她生你时,是我接生的。她死时,也是我送的。她求你爸别扔你,

说你是个男娃,留着传宗接代。你爸答应了,但有个条件。什么条件?我想问,

但问不出口。答案已经在我手里了。那根脐带,红布包裹的,是我姐的。我妈生我时,

原本怀的是双胞胎,一男一女。我爸只要男娃,女娃就得死。阿蛎接生了我姐,剪断脐带,

蜡封了尸体,献给了海神娘娘。作为交换,海神娘娘保我爸晚年得子——就是我。那根脐带,

是引母符。引的,是我这个弟弟,回来当妈。我姐的怨气,养了十二年。十二具蜡婴,

十二个女娃,都是我家的。我爸为了要儿子,每年都要我妈怀一次,每次查出是女娃,

就引产,就蜡封,就献给海神娘娘。我妈最后受不了,难产时求死,一尸两命。

但阿蛎救活了我,用我妈的T盘,熬了第一碗海神汤。那汤,我喝了三十年。每年生日,

我爸都会给我煮一碗,说是长寿面。其实是海神汤,用我妈的T盘粉熬的,让我和我姐,

永远血脉相连。现在我姐饿了。十二具蜡婴都饿了。她们要的不是池鱼的奶,

不是林深的头发,是我这个弟弟的血。因为我是唯一活着的男丁,我的血,

能让她们长出牙齿,让她们从蜡像变成真的,让她们...回家。船开始下沉,

不是因为漏水,是因为乳白色的海水在上涨。水位漫过船舷,漫过我们的脚踝,

漫过我们的腰。池鱼不再挣扎,她手腕里的东西已经出来了,是一个完整的蜡婴,

蜷在她怀里,叼着她的乳头。林深已经不动了,他肚子里钻出来的蜡婴趴在他肩上,

啃着他的耳垂。我手里的脐带在烫手,红线绷紧了,把我往海神厝的方向拖。我松开手,

脐带掉进海里,立刻被那些游弋的胎儿围住,撕咬,吞食。阿蛎在楼上招手:回来吧,

该喂奶了。十二个娃,都等着呢。我闭上眼,准备跳船。但池鱼拉住了我,

她怀里那个蜡婴说话了:别回去。回去就当妈了。声音是池鱼的,但语调是老成的,

像阿蛎。我睁开眼,看见池鱼的瞳孔变了,针尖大小,没有眼白。她已经不是池鱼了,

她是海神娘娘,三面中的哭泣面。我们逃吧。她说,声音里带着哭腔。逃得远远的,

逃到没有海的地方,逃到娘娘找不到的地方。但船已经不动了。我们被困在乳白色的海里,

四周都是游弋的胎儿,她们围着船转圈,脐带拖在身后,像水母。海神厝越来越近,

不是我们在漂过去,是岛在朝我们移动。阿蛎站在栈桥上,手里拿着三只碗:海神汤好了,

回家喝吧。碗里的汤,是血色的,像羊水。我们没地方可逃了。因为家就在这里。

在娘娘怀里。在蜡婴的嘴里。在那碗汤里。4我们被拖回岛上,不是用绳子,是用脐带。

从海神厝伸出来的十二根红线,缠住我们的腰,把我们拽上岸。阿蛎没笑,也没怒,

她只是把三只碗递过来:凉了,就不好喝了。池鱼没接,她怀里的蜡婴在哭,声音尖利。

林深接了,一饮而尽,他肚子上的裂口在愈合,蜡婴缩了回去。他对我笑,

嘴角咧到耳根:好喝,比我妈的母乳还甜。我接过碗,但没喝。碗是冰裂纹的,

宋瓷的技法,但胎体很新,是仿的。碗底有字,我用指甲抠,抠掉一层白釉,

露出下面的褐色字迹:林氏祠堂。这碗是林家的。我看向林深,你家?

林深愣了,抢过碗看,手指在抖:是我家...我家祭祖用的碗。怎么会在这里?

阿蛎叹了口气,在栈桥的台阶上坐下,手里还织着那件暗红色的毛衣:林深,

你是返乡青年,不知道家里的旧事。这碗,是你曾祖母传下来的。你林家三代单传,

每代都得献一个女娃给海神娘娘。这碗,就是献祭时用的。她说话的声音很轻,

像在说别人家的故事。但林深的脸已经白了,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比他怀里的蜡婴还白。

不可能。他喃喃道,我爸只说,我姐是病死的...病死的?阿蛎笑了,

露出空洞的牙床。什么病?溺死的病?你姐三岁那年,你爸把她按进祠堂的水缸里,

按了五分钟,起来时,人就是蜡做的了。我亲手封的,蜡里混着你姐的头发,

还有你妈那年难产留下的T盘。林深呆住了,他看看自己的肚子,

又看看阿蛎:那我...我肚子里的...是你姐啊。阿蛎说得理所当然。

她喜欢你肚子里的温度,比水缸暖。她想出来,想叫你弟弟,

想让你也尝尝被按进水里的滋味。池鱼忽然蹲下,她怀里的蜡婴在啃她的手指。她没躲,

只是看着林深:你爸现在在哪?林深机械地回答:死了。去年出海,船翻了,

尸体没找到。找到了。阿蛎接话,在娘娘怀里抱着呢。你们没仔细看?

娘娘怀里那十二具蜡婴,最大的那个,就是你爸。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想起娘娘像怀里那团红布包裹的柱状物。最大的那个,蜡封的成年男尸,是林深的父亲。

他献祭了自己的女儿,最后自己也被献祭了。这是海神娘娘的规矩,一代祭一代,因果循环。

你撒谎。林深吼,但声音虚弱,我爸是男人,海神娘娘只要女娃。

娘娘早就不是娘娘了。阿蛎把毛衣翻过来,继续织反面。娘娘被婴灵的眼泪污染了,

现在她什么都吃,只要是有肚脐的,都要。你爸的肚脐长得好,眼儿圆,深,能系红线。

我就把他请来了,陪娘娘过年。她说得轻描淡写,像在讨论年货。林深崩溃了,

他跪在地上,开始抠自己的肚脐,想把那根蜡封的脐带抠出来。阿蛎没拦,

只是递过去一把剪刀:剪了吧,剪了脐带的男娃,才能当爹。这是你们林家的规矩。

林深接过剪刀,刀尖对准自己的肚脐。池鱼扑过去抢,蜡婴从她怀里掉下来,摔在地上,

没碎,反而笑了。笑声是婴儿的,但语调是阿蛎的。她滚到林深脚边,

抱住他的脚踝:弟弟,剪吧,剪了当爹,爹好,爹喂奶。我夺过剪刀,扔下海。

剪刀落水,没有溅起水花,而是被一只从水下伸出的蜡手接住了。那只手把剪刀递回来,

递给林深。海里不止有鱼,还有蜡婴,很多,很多。阿蛎站起来,把毛衣收进包里:走吧,

回屋说。站这儿,娘娘会以为你们不想当妈。我们被驱赶着回到海神厝。大堂里,

摆着一口老砂锅,砂锅里还在冒热气。阿蛎揭开盖子,里面是乳白色的汤,浮着枸杞,

还有...头发。她用自己的头发编的结,混在汤里。喝吧,喝了就忘了。她说,

忘了你们看到的,忘了你们听到的,忘了你们自己是谁。林深问:那我是谁?

你是林家第三代海神奶的候选人。阿蛎指着我,他是莫家第四代,他妈是我接生的,

他姐是我蜡封的。至于池鱼...她看向池鱼的手腕,她是天生地养的,她手腕里那个,

才是娘娘的亲闺女。池鱼捂住手腕:我手腕里...有什么?你双胞胎妹妹。

阿蛎说得像在讲童话故事。你妈生你时,我在场。本来说好是女娃就不要,但你妈舍不得,

求我留一个。我就把你妹妹的魂,用脐带缝进你手腕的胎记里了。所以你能看见,

因为你是姐姐,姐姐就该看见妹妹的委屈。池鱼开始撕扯手腕上的纱布,

她要把那个胎记挖出来。我抱住她,她在我怀里发抖,抖得像风里的叶子。林深坐在楼梯上,

抱着头,嘴里念叨着:我爸是男娃,不是女娃,不该被蜡封...不该...

阿蛎给我们每人盛了一碗汤:喝吧,喝了就都知道了。娘娘会托梦给你们,告诉你们,

谁该当妈,谁该当娃。我端起碗,碗底的林氏祠堂四个字在发烫。这碗是林家的,

林深家的。林家三代溺毙女婴,第一代是林深的曾祖父,

献祭了双胞胎女儿;第二代是林深的爷爷,献祭了长女;第三代是林深的父亲,

献祭了三岁的长女。第四代,就是林深自己。他还没结婚,没孩子,但娘娘等不及了,

先把他姐送回来,预热一下。而莫家,我妈那一代,本该被溺毙的是我姐,但我爸改了主意,

他要儿子。所以阿蛎用我妈的T盘熬汤,让我和我姐血脉相连,让我回来,替我妈还债。

至于池鱼,她是意外,也是命中注定。她手腕里缝着她妹妹,她妹妹是娘娘的闺女。

娘娘当年被婴灵污染,失去神性,需要一具纯净的女身当容器,重新修炼。池鱼的身体,

就是选中的容器。我们三个,祭品、祭器、祭司,全齐了。阿蛎满意地看着我们:喝吧,

喝了就是一家人了。娘娘在等,娃们在等,我也在等。她端起自己的碗,一饮而尽。喝完,

她解开衣襟,,挤出几滴液体,不是奶,是蜡。蜡油滴在地板上,凝成一颗颗小珠子,

滚到我脚边。莫问,她叫我,你妈妈是难产死的,你生来就是当妈的料。

你喝了你妈三十年的T盘汤,你比谁都适合当海神奶。我手一抖,碗摔在地上,碎了。

汤溅起来,落在我手背上,烫出一片红痕。那红痕的形状,像婴儿的唇印。阿蛎没生气,

只是弯腰捡起碎片:碎了也好,碎碎平安。平安包,就该碎在娘娘面前。

她把碎片收进一个红布袋,系上红线,摆在供桌上。供桌上已经摆了十二个平安包,现在,

是十三个了。第十三个,是我的。红线另一端,系在我的手腕上。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系上的,但那根线很紧,勒进皮肤,渗出血珠。血珠顺着线流向平安包,

平安包动了动,像有什么在里面翻身。阿蛎拍拍手:好了,仪式完成。从现在起,

莫问是招娃的,池鱼是生娃的,林深是喂奶的。你们三个,刚刚好。她转身回厨房,

继续剁东西。这次是剁什么?我在门缝看,她在剁自己的指甲,已经剁到指根了,露出血肉,

但她像没知觉,一刀一刀,剁得粉碎,混进面粉里。池鱼拉住我:我们得跑。跑不了。

我说,手腕上的红线在收紧,我们被拴住了。林深走过来,他的肚子已经平了,

但皮肤下有什么在游动,像鱼。他低声说:我知道我爸的船在哪。在哪?

在娘娘怀里。他指着阴庙的方向,祠堂里有个密室,我爸的尸体在那儿。

我爷爷、我祖爷爷,都在。他们都被蜡封了,等着...等着当摇篮。摇篮?

给娃当摇篮。林深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娃们长大了,需要摇篮。

男娃的尸体最结实,能用三代。我胃里翻涌,想吐,但吐不出来。海神汤已经消化了,

变成我身体的一部分,变成我肚子里的那个东西。我能感觉到她,在我肠子里翻身,伸手,

踢腿。她问我:妈妈,外面冷吗?我捂着嘴,不让自己回答。一旦回答,我就认了她,

我就当了妈。当了妈,就得喂奶。奶从哪里来?从肚脐。从血管。从命。

阿蛎在厨房喊:开饭了,新娃们饿了!我们没动。红线勒得更紧了,

手腕上的血珠连成线,流向供桌上的平安包。包里的东西在动,在哭,在叫妈妈。

池鱼忽然说:我知道怎么解。怎么解?割开胎记。她举起手腕,

莲蓬状的孔洞在渗液。我不是妈,我是姐。姐姐可以带妹妹回家,但不能喂奶。

喂奶的是妈,妈在娘娘怀里。她冲向厨房,抢过阿蛎手里的刀,对准自己的手腕。

阿蛎没拦,只是笑:割吧,割开了,妹妹就出来了。妹妹出来了,娘娘就醒了。娘娘醒了,

你们都得死。池鱼刀尖划破皮肤,没有血,流出来的是羊水。清亮的,带着腥甜。

她手腕里那个东西在动,在往外挤,像一个蛋在孵化。林深忽然扑过去,抱住池鱼:别!

她会出来,她会吃了我们!她不会。池鱼推开他,她说她想回家,不是这里。

她说她的家,在海底泉眼,在娘娘的眼睛里。娘娘的眼睛,左边哭泣,右边慈悲。

眼睛是泉眼,泉眼是水,水是羊水,羊水是...我脑子里灵光一闪。海神汤是羊水。

阿蛎用T盘熬汤,用头发、指甲、脐带做引子,引的不是娃,是娘娘的眼泪。娘娘哭了,

眼泪从泉眼冒出来,就成了海神汤。喝了汤的人,肚子里装满羊水,就能当妈。

娘娘为什么哭?因为娃在闹。娃为什么闹?因为饿。饿就得吃。吃什么?吃头发,吃指甲,

吃脐带,吃奶。奶从哪里来?从妈的肚脐。妈的肚脐怎么产奶?被娃咬开,咬出洞,

洞里流出来的不是血,是奶。这就是海神厝的循环。祭品喂养婴灵,婴灵污染娘娘,

娘娘产下羊水,羊水选中母亲,母亲喂养婴灵,婴灵长大,成为新的娘娘。我们三个,

是新一代的祭品、祭器、祭司。阿蛎是上一代,她该退休了。所以她把自己的肚脐掏出来,

系在我们身上,让我们接班。我不想当妈。我说,声音很小,但在这寂静的夜里,

像雷鸣。阿蛎听见了:不想当,也得当。你妈不想当,死了。你姐不想当,蜡封了。

你不想当,可以,去陪你爸。我爸?我愣了。是啊,你爸也在娘娘怀里。

他去年不是出海死了吗?其实不是,他是自己走进娘娘怀里的。他说,他累了,

不想再生娃了,想去陪陪你妈,还有你姐。阿蛎说得像在念菜单。娘娘收了他,蜡封了,

当摇篮。你姐睡得可香了,在你爸肚子里。我脑子里最后的理智断了。我爸没死,或者说,

死了但没完全死。他在娘娘怀里,当摇篮,被我姐啃食。啃完了,我姐长牙,

长牙了就要吃发,吃指甲,吃脐带,吃奶。奶从哪里来?从祭品来。祭品是谁?是我。

我是男的,但我喝了三十年的T盘汤,我肚子里有我妈的怨气,有我姐的期盼,

有娘娘的眼泪。我可以产奶,我的肚脐可以张开,可以伸出脐带,可以连接十二个蜡婴。

我可以当妈。我不想当。我抓起刀,不是割手腕,是割红线。红线断了,平安包掉在地上,

无声无息。阿蛎脸色变了:你断了线,娃们会生气。娃们确实生气了。

十二个蜡婴从阴庙里爬出来,速度很快,像蜘蛛。她们身上连着红线,红线的另一端,

系在我们的手腕、脚踝、脖子。她们爬过来,是要把我们拖回去,拖进娘娘怀里,

拖进那个巨大的子宫。我们跑,但没处跑。岛很小,四面是海,海是羊水,羊水是娘娘的泪。

娘娘在哭,哭我们不听话。池鱼边跑边割自己的胎记,每割一个孔洞,就有一只小手缩回去。

她说:我在解放她们,让她们回娘娘怀里,别跟着我们。林深在干什么?

他在割自己的肚脐。他要把他姐割出来,亲手还回去。刀很钝,割不开,他用力过猛,

血溅出来,落在地上,立刻被泥土吸收。泥土下传来咀嚼声,像有很多嘴在同时进食。

阿蛎追在后面,她不跑,她走,但速度比我们快。她走过的地方,泥土变软,变成肉粉色,

像子宫内壁。她走过的地方,长出脐带,一根根,像草,像海草,像头发。

她边走边唱:天光光,娃回家妈妈在家等奶水白花花娃吃饱,娃长大娃当妈,妈当娃

词改了。不再是娃叫妈,是娃当妈。意思是,娃长大了,就要当妈,就要产奶,

就要被下一批娃啃食。这就是海神厝的终极秘密。不是娘娘镇压婴灵,是婴灵在培养娘娘。

一代代,从妈到娃,从娃到妈,循环往复,永无止境。我们跑到了岛的最南端,

那里有一座塔基,女婴塔的遗址。塔基是石头砌的,很结实,但石头缝里都塞着蜡,

蜡里封着脐带。塔基中央有一口井,井口很小,只容得下一只手。阿蛎说:跳下去,

就能解脱。跳下去会怎样?池鱼问。跳下去,你们就不是妈了,是娃。

娘娘会重新生你们,用新的脐带,连新的命。阿蛎说得像在促销。跳下去,

你们就能回家。家?我们的家在哪里?池鱼的家在厦门,一栋高层公寓。

林深的家在蚵壳村,一栋老厝。我的家在学校宿舍,一张单人床。但这些都不是家。

我们的家,在娘娘怀里,在蜡婴的嘴里,在阿蛎的汤里。我们站在井边,井里传出水声,

像海浪,像心跳,像千万个婴儿在同时哭泣。井下是海底泉眼,泉眼是娘娘的眼睛,

眼睛在流泪,泪是羊水。跳,还是不跳?阿蛎没催,她只是坐下,继续织毛衣。

暗红色的毛线,是从她自己的头发里长出来的,剪不断,理还乱。她织的是一件小衣服,

给婴灵穿的,袖口很紧,领口很大,方便她们伸出头,咬断脐带。林深先跳了。他说他累了,

想当娃,不想当妈。他跳下去,没溅起水花,因为井里不是水,是蜡。蜡把他封住,

慢慢凝固,他保持着跳水的姿势,脸上带着笑。池鱼第二个跳。她说她不当妈,她当姐,

姐要陪妹妹。她跳下去,井里传来婴儿的笑声,很多个,像是欢迎。我没跳。我站在井边,

看着阿蛎:我妈呢?她也在下面?在。阿蛎点头,她是上一任海神奶,

她不想当了,就跳了。她说,她要在下面等你,等你来接她的班。我不会接。我说。

你会的。阿蛎站起来,把织好的小衣服扔进井里。因为你已经接了。

从你喝下第一口T盘汤开始,从你妈咪的T盘被熬成汤开始,从你姐的脐带被系上红线开始,

你就接了。她走到我面前,撩起我的衣服,手指按在我的肚脐上。她的指尖冰凉,

像蜡:感觉到了吗?她们在动。十二个娃,都醒了。她们饿了,要你喂奶。

我感觉到肚脐里有什么在往外顶,像有东西要钻出来。我知道那是什么,是脐带。我的脐带,

连接着井下的十二个婴灵,连接着娘娘的眼睛,连接着这片海。我闭上眼,准备跳。

但井里传出一个声音,是我妈的。她说:别跳,儿子。跳了,你就再也当不回人了。

那我是什么?我问。你是海神奶。我妈的声音在哭。你是接生婆,你是刽子手,

你是母亲。我不想当母亲。我不想喂奶。我不想被 twelve 个蜡婴啃食肚脐。

但阿蛎推了我一把。我失去平衡,倒进井里。井很深,但没有底。我一直在下坠,下坠,

下坠。周围是蜡壁,蜡壁上嵌着无数具蜡婴,她们都睁着眼,看我。她们伸手,摸我的脸,

我的脖子,我的肚脐。她们说:妈妈,你回来了。我说:我不是妈妈。

她们笑:你是,你一直是。下坠停止,我落地了。脚下是软的,像肉。我抬头,

看见头顶的井口,阿蛎的脸在缩小。她对我们挥手:乖娃,好好睡,睡醒了起来喂奶。

我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巨大的子宫。粉红色的肉壁在收缩,羊水从四面八方涌来,

淹没我的口鼻。我窒息,咳嗽,却咳出一连串泡泡。泡泡里映着十二个蜡婴的脸,

她们围着我,伸手,要抱。我抱住她们,十二个,一个接一个。她们钻进我的衣服,

贴着我的皮肤,冰凉,柔软,像一团团浸水的棉花。她们找到我的肚脐,张嘴,咬下去。

我惨叫,但声音被羊水吞没。我感觉到肚脐被咬开,血涌出来,混在羊水里。但血不是红的,

是乳白色的。奶。我在产奶。蜡婴们发出满足的叹息,她们吸允,吞咽,

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我感觉自己的生命力在流失,但子宫壁在补充营养,通过一根脐带,

连在我的后颈。那根脐带很粗,像蟒蛇,连接着更深的黑暗。那是娘娘的子宫。娘娘的子宫,

养着十二个小子宫,每个小子宫里,都有一个妈。妈们在喂奶,喂给上一代的妈,

上一代的妈喂给更上一代的妈,一代代往上,直到最顶端,是娘娘自己。娘娘是谁?

娘娘是第一个被溺毙的女婴。她的怨气化成了海神,她的眼泪化成了泉眼,

她的子宫化成了这座岛。她要所有被抛弃的女婴,都在这里重生,都在这里当妈,

都在这里...复仇。向谁复仇?向所有有肚脐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

只要有肚脐,就能当妈。当了妈,就得喂奶。喂了奶,就得被啃食。被啃食完了,

就跳进井里,重新当娃,重新被生,重新当妈。循环,永无止境。我在羊水里沉浮,

意识模糊。蜡婴们吃饱了,睡着了,蜷缩在我怀里,像小猫。我摸她们的脐带,一根根剪断。

剪断了,她们就自由了。自由了,就能...回家。但家在哪里?她们的家在娘娘怀里,

娘娘的家在海底泉眼,泉眼的家在...我妈的眼睛里。我想起我妈。她难产而死,

她没见过我,她只见过我姐。她求阿蛎留下我,她用自己的T盘换我的命。她以为她救了我,

其实她把我送进了地狱。我妈的声音又在耳边响:儿子,别恨妈。妈也是没办法。

我说:我不恨你,我恨我自己。恨我自己为什么要来蚵壳村,为什么要喝海神汤,

为什么要去阴庙,为什么要剪断红线。如果不剪,我现在还在海神厝的房间里,睡得好好的,

做着田野调查的梦。但现在,我在娘娘的子宫里,当妈。当了妈,就得喂奶。奶从哪里来?

从恨里来。我恨,所以我产奶。我恨我爸,恨阿蛎,恨林深他爸,恨所有把女娃溺毙的人。

我恨,所以我的奶是苦的,是烫的,是腐蚀性的。蜡婴们被烫醒了,她们尖叫,

松开我的肚脐,四处逃窜。她们怕我的恨。她们只要爱,不要恨。但爱已经没有了。

这里只有恨,恨是养料,恨是奶水,恨是...回家的路。我闭上眼,准备沉入更深的黑暗。

但一只手拉住了我,是池鱼。她没死,她在井壁上敲开一个洞,洞外是海水,真正的海水,

咸的,不黏腻。走。她说,海底有暗流,能带我们出去。林深呢?

他出不去了。池鱼摇头,他自愿当娃,自愿被蜡封。他说是还债,还他爸的债,

还他姐的债。我们钻进洞,海水倒灌,把蜡婴们冲走。我听见她们在哭,在叫妈妈。

我没回头,我不能回头。洞很长,我们憋着气往前游。水压让我的耳膜剧痛,但我感觉到,

我的肚脐在闭合,那道红痕在变淡。只要离开这座岛,离开娘娘的子宫,我就能...当人。

当人多好啊,当人不用喂奶,当人不用被啃食,当人...可以恨。游了多久?我不知道。

直到眼前出现光,青白色的,像天光。我们浮出水面,发现自己还在蚵壳村的海域,

但岛不见了。海神厝不见了。娘娘的子宫,也不见了。只有一艘小渔船在附近,

船上有个老渔民,戴着斗笠,朝我们喊:你们在哪座岛上干啥?海神厝三十年前就塌了!

我们被拉上船,池鱼昏迷了,手腕上的胎记平了,像疤痕。我还醒着,但说不出话。

老渔民给我们递水,我喝了一口,是咸的,但清冽,不黏腻。这不是海神汤,这是海水。

老渔民说:这附近根本就没有岛,只有暗礁。你们是不是见鬼了?我们见的不是鬼,

是娘娘,是妈,是娃。船靠岸时,我看见村口的老槐树下,站着一个女人,

穿藏青色斜襟大褂,怀里抱着一个布包,在对我们挥手。是阿蛎。她没死,她也不会死。

她是海神奶,是接生婆,是刽子手,是娘娘的使者。她对我们喊:记得回来喂奶啊,

娃们饿了!我捂住自己的肚脐,那里有一道疤,刚结的,像新生儿的肚脐。池鱼也醒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道莲蓬状的疤痕,在渗液。我们逃出来了,但没完全逃出来。

因为我们是妈了。当了妈,就得喂奶。奶从哪里来?从恨里来。我们恨,所以我们会回来。

回到蚵壳村,回到海神厝,回到娘娘的子宫里。喂奶。恨着喂,喂着恨,

直到下一次...有人来接替我们。5我们被老渔民送到了镇上的卫生院,医生检查完,

说我们只是低血糖,受了惊吓,开了点葡萄糖就让我们走了。

池鱼手腕的疤痕被诊断为皮肤感染,涂了点碘伏。

我肚脐的疤痕被说成是蚊虫叮咬后抓挠所致。没人相信我们说的,关于蜡婴,

关于海神汤,关于娘娘的子宫。但我们知道,那些都是真的。葡萄糖输进血管,

我感觉不到甜,只感觉到腥。那是奶的味道。我的血,变成奶了。我们没回学校,

在镇上开了间房,两星级,有空调,热水二十四小时。池鱼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把水温调到最高,烫得皮肤发红。她站在花洒下,拼命搓洗手腕的疤痕,

想把那道莲蓬状的印记搓掉。但越搓,孔洞越深,越深,越像肚脐。我不是妈。

她喃喃自语,我是我,我是池鱼。我没劝她,因为我也在浴室,对着镜子看我的肚脐。

那道疤痕是三角形的,像鱼嘴,微微张开,能看见里面的粉嫩的肉。我伸手去摸,

指尖触到一层薄膜,像羊水袋。轻轻一按,有液体渗出来,乳白色,带着腥甜。我尝了一口。

是海神汤的味道。我吐了,吐在洗手池里,吐出来的却是清水,不带任何杂质。但我知道,

我的内脏已经被同化了。我的胃,我的肠,我的肝,都在产奶。我是移动的奶瓶,

是娘娘的分身,是海神奶的候选人。池鱼裹着浴巾出来,看见我肚脐的液体,她没惊讶,

只是问:我们怎么办?回去。我说,回去找林深。他死了。他没死,

他只是被蜡封了。我套上衣服,蜡封不是死,是另一种活。我们搭了辆黑车回蚵壳村,

司机是个本地人,听我们报地名,脸色变了:那地方早没人了,村子都迁走了,

就剩几座老厝,闹鬼。闹什么鬼?池鱼问。海神娘娘鬼。司机压低声音,

村里人重男轻女,把女娃溺毙了祭海神,结果海神被女娃的怨气污染了,反过来要吃男人。

现在村里没男人了,有也疯了。你们去那干啥?调研。我说。司机从后视镜看我一眼,

眼神像在看傻子:调研鬼?你们大学生真会玩。车在村口停下,没进村。

司机说什么也不往前开了,我们只好下车。太阳很大,晒得蚵壳村发白,像一座巨大的蜡像。

海神厝还在,外墙的蚵壳泛着幽光,三楼窗户前,站着阿蛎,在对我们挥手。

她怀里抱着一个布包,襁褓的形状,棺材的颜色。我们走进去,大堂里飘着汤的香味,

但不是海神汤,是普通的紫菜蛋花汤。阿蛎坐在桌边,织着毛衣,暗红色的毛线,像血管。

回来了?她没抬头,就知道你们会回来。当妈的人,离不开娃。林深在哪?

我问。在娘娘怀里。她抬眼,瞳孔是竖着的,像蛇。你想见他?可以,但得见娘娘。

娘娘在哪?娘娘在...她指指地下,在井里,在子宫里,在你们的...

她指指我的肚脐,在这里。我明白了。娘娘没有固定的形体,她是概念,是怨念,

是循环本身。她可以附身在阿蛎身上,可以附身在蜡婴身上,

可以附身在我们任何一个人的肚脐里。我们想救林深。池鱼说,声音坚定。救?

阿蛎笑了,你们拿什么救?拿你们的奶?拿你们的血?拿你们的恨?她站起来,

走进厨房,端出一碗汤。不是海神汤,是清水,清得能看见碗底的冰裂纹。喝了这碗,

你们就知道怎么救了。我们没喝。她把碗放下,叹气:不喝也行。救他的方法,

就是替代他。他当娃,你们当妈。他蜡封在娘娘怀里,你们喂奶喂到娘娘满意,

娘娘就放他出来。出来以后呢?出来以后,他当妈,你们当娃。

阿蛎说得理所当然。循环嘛,总得有人当妈,有人当娃。

我攥紧拳:如果我们都拒绝呢?那就都当娃。阿蛎的脸沉下来,娘娘不缺妈,

但永远缺娃。你们三个,够她吃三年了。她转身,上楼,留下我们在大堂。

池鱼走到供桌前,那十三个平安包还在,第十三个是我碎了的海神汤碗。

红线连着我们的手腕,一直没断,只是我们看不见。现在我能看见了。红线是半透明的,

飘在空气中,微微颤动,像脐带。我们得剪断它。池鱼说,剪断了,就解脱了。

剪不断。我说,这是因果线,不是物理线。那怎么办?找到线头。

我指着阴庙的方向,线头在娘娘像的底座,刻着林深家的族谱。毁掉族谱,就断了因果。

我们再次冲向阴庙,白天,娘娘像没那么恐怖,但蜡婴们还在,只是闭着眼睛,像在午睡。

我绕到像后,底座上果然刻着字,从曾祖父到林深,每个名字旁都有一个女字被划掉。

林深名字旁也有一个女字,用红笔圈着。我伸手去摸那个红圈,指尖触到蜡,蜡融化了,

露出下面的名字。不是林深,是林生。生,不是深。生,是生育的生,是生命的生,

是...生不如死的生。林深,林生。池鱼念,他有两个名字。一个是人名,

一个是祭品名。祭品名是给娘娘的,人名是给活人的。我明白了。

林深他爸给他取名深,是希望他深藏不露,逃过献祭。但阿蛎给他圈了生,是娘娘要生他,

生他出来,当娃。所以林深注定要回来,注定要被蜡封,注定要在娘娘怀里当摇篮。

这就是宿命。我们家的宿命,是当妈。林深家的宿命,是当娃。那池鱼家呢?

我看向她手腕的疤痕,那道莲蓬状的印记。那不是胎记,是接生婆的标记。她妈生她时,

阿蛎在场,接生。她妈怀的是双胞胎,一男一女。男的是池鱼,女的被缝进了池鱼的手腕。

所以池鱼能看见,她是姐姐的容器,姐姐是娘娘的闺女。娘娘的闺女,就是下一任娘娘。

我们三个,齐了。我是妈,林深是娃,池鱼是娘娘。这就是娘娘的计划,阿蛎的计划,

海神厝的计划。我们只是...恰好合适。池鱼忽然笑了,她笑得很大声,

眼泪流出来:原来我是鬼。我一直以为我是人,原来我是鬼。她手腕的疤痕彻底裂开了,

一只蜡婴钻出来,小小的,女婴。她抱住池鱼的手指,叫:姐姐,回家。池鱼没动,

任由她抱着。她对我说:莫问,你走吧。你是人,你还能走。我和林深,不是人了。

你们是。我说,只要还有恨,就是人。恨?池鱼摇头,我恨谁?恨我妈?

她只是想活。恨阿蛎?她只是在完成任务。恨娘娘?她只是个怨灵。恨这个循环。

我说,恨这个让女娃必须死、让男娃必须当妈、让所有人都不得好死的循环。

我掏出打火机,点着了底座上的族谱。蜡遇火,融化得快,字一个个模糊,消失。

红线颤动起来,像被电击的蛇。蜡婴们醒了,发出尖啸,朝我扑来。

池鱼挡在我面前:她是我妹,我来。她抱住那只蜡婴,

把她按进自己手腕的裂口里:回去,姐姐在这儿,姐姐不走。蜡婴挣扎,

但池鱼的恨比她的怨更强。池鱼恨这个把她妹妹缝进手腕的世界,

恨这个让她当娘娘容器的宿命。她的恨化作火,烧了红线,烧了平安包,烧了娘娘的底座。

林深的声音从井底传来:莫问!拉我上去!他蜡封在娘娘怀里,但族谱烧了,蜡融了,

他自由了。我和池鱼跑到井边,看见林深在井底,还保持着跳下去的姿势,

但身上的蜡在融化。我们扔下绳子,他往上爬,蜡一块块脱落,露出里面的皮肤,惨白,

像新生儿。他爬上来时,怀里抱着一个布包,襁褓的形状。里面是他姐的蜡尸,很小,

三岁大小。他说:我把她带回来了,她不该在娘娘怀里,她该回家。回家?回什么家?

她早就没有家了。但我们有。我们还有学校,有宿舍,有没写完的论文。我们是大学生,

我们是人,我们不是妈,不是娃,不是娘娘。我们往外跑,跑出海神厝,跑出蚵壳村,

跑到栈桥。船还在,老渔民还在,他看见我们,像见鬼:你们...你们怎么还在?

我们一直在这。我说。不可能,这村子三年前就没人了。老渔民说,

海神厝三年前就塌了,压死了老板娘,姓阿什么来着...阿蛎。我说。对,

阿蛎。老渔民点头,她死时怀里抱着十二个蜡婴,说是她孙女。她儿子儿媳早死了,

她一个人守岛,守了半辈子。我们愣了。阿蛎死了?那刚才和我们说话的...是谁?

我们回头,海神厝还在,三楼窗户前,阿蛎还在,对我们挥手。她怀里抱着一个布包,

襁褓的形状,棺材的颜色。老渔民看不见她,他只看见我们三个,站在栈桥上,

对着空气挥手。池鱼手腕的疤痕在渗液,林深肚脐的裂口在渗血,我肚脐的疤痕在渗奶。

我们还在产奶,还在流血,还在...当妈。因为我们还没离开。我们的魂还在岛上,

在娘娘怀里,在井里,在子宫里。我们的身体走了,但魂留下了。魂留下了,就得喂奶。

喂给谁?给娃。娃在哪?在我们肚子里,在我们手腕里,在我们...记忆里。我们上了船,

船开动了。海神厝在后退,但阿蛎的脸一直在窗户前,随着我们移动,始终正对着我们。

她在笑,嘴张得很大,像要把我们吞下去。池鱼忽然说:我手腕...不疼了。我看她,

疤痕平了,但留下一道白色的痕,像肚脐。林深也说:我肚子...不胀了。我看他,

肚脐的裂口愈合了,但留下一道疤,像妊娠纹。我呢?我摸摸肚脐,疤痕还在,但不再渗奶。

我松了口气。但老渔民说:你们三个,身上怎么有股子奶腥味?我们闻不到,

但他能闻到。他是渔民,常年在海上,闻得到死亡的味道,也闻得到...新生的味道。

我们的新生,是当妈。当了妈,就得喂奶。船到岸,我们下车,回城。学校的一切都没变,

宿舍的床还是硬的,食堂的饭还是咸的,论文的 deadline 还是明天。

但我们变了。池鱼再也不敢进浴室,她怕水龙头。林深再也不敢吃鱼,他怕鱼肚里有蜡。

我再也不敢喝水,我怕水里有奶。但我们躲不掉。夜里,池鱼听见室友在浴室哭,她冲进去,

看见室友蹲在墙角,湿漉漉的,向她伸手。室友说:妈妈,饿饿。林深在图书馆,

看见一个女生在看育儿书,他走过,那女生忽然抬头,露出阿蛎的脸:生娃吗?多子多福。

我在写论文,写闽南海神信仰,写女婴塔的民俗,写阿蛎的口述史。我写到娘娘的子宫

时,电脑屏幕忽然花了,映出我的脸,但脸是蜡做的,在流泪。眼泪是乳白色的,带着腥甜。

我关掉电脑,去洗澡。水龙头开到最大,水是清的,但越洗越黏腻。我低头,

看见自己的肚脐在往外冒奶,一滴一滴,落在地砖上,凝成一颗颗小珠子,滚进地漏。

地漏里传来婴儿的笑声。阿蛎在门外唱:妈妈,饿饿。妈妈,奶奶。我堵住耳朵,

但声音从肚脐传进来,从手腕传进来,从每一个毛孔传进来。我逃出来了,但没完全逃出来。

海神厝塌了,娘娘沉了,阿蛎死了,但剧本还在。剧本在我们身上,我们是新的海神厝,

新的娘娘,新的阿蛎。我们的肚子,是新的子宫。我们的肚脐,是新的泉眼。我们的奶,

是新的海神汤。而娃们,在我们身体里,等着出生。等着我们把她们生出来,

然后她们再生我们,一代代,永无止境。我躺回床上,摸着自己的肚子。那里很平,

但皮肤下在动,像有鱼在游。我知道,那是十二个娃。她们在等我睡觉,等我不注意,

就从肚脐钻出来,咬断我的脐带,爬到我的胸口,叫一声:妈妈。而我,会答应。

因为我已经答应了。从我喝下那碗汤开始,从我妈的T盘被熬成粉开始,

从我姐的脐带被系上红线开始,我就答应了。我是海神奶。我是妈。6醒来时,

我躺在自己宿舍的床上,窗帘透进的天光是灰的,像泡过水的纸。我第一件事是摸肚脐,

平坦,干燥,那道疤痕还在,但不渗液了。我松了口气,以为那一切只是噩梦。

但枕巾上有一滩白色的痕迹,干涸的,带着腥甜。我用手指捻,捻出沙粒感,是蜡。我的梦,

在我枕头上留下了证据。手机震了一下,是池鱼的消息:来食堂,林深出事了。

我赶到食堂,看见林深蹲在角落,面前摆着三只碗,白瓷的,冰裂纹。

他正把自己的头发一根根拔下来,放进碗里。每放一根,就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像吃饱了。

林深!我冲过去,打掉他的碗。碗碎了,头发散了一地。他抬头看我,

眼神涣散:莫问,我饿。饿就吃米饭,吃面条,别吃头发!不是这个饿。

他指指自己的肚子,那里又鼓起来了,像怀孕三个月。是她们饿。十二个,都在叫。

池鱼拉开他的手,他肚脐周围,那圈齿痕又渗血了,但血是乳白色的。

她问我:他的饭卡昨天被盗刷了,在超市买了十二包奶粉,全冲了,喝了,还说自己没饱。

我盯着林深:你喝了奶粉?奶粉是奶,但不够鲜。林深舔嘴唇,她们要新鲜的,

要母乳。他环顾食堂,眼神在女生身上打转,最后落在一个怀孕七个月的老师身上。

他站起来,要走过去。我和池鱼架住他,把他拖出食堂。他挣扎,力气大得惊人,

嘴里念着:妈妈,饿饿。妈妈,奶。那不是他的声音,是婴儿的合唱,十二个,齐声。

我们把他拖到男厕所,关上门。我撩起他的衣服,他肚脐张开了,像嘴,里面伸出一只小手,

蜡做的,朝我招手。我吓得后退,池鱼却伸手,握住那只手:妹妹,乖,姐姐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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