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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字故事

高丘上 著

其它小说连载

《中字故事》中有很多细节处的设计都非常的出通过此我们也可以看出“高丘上”的创作能可以将欧阳纥沈青梧等人描绘的如此鲜以下是《中字故事》内容介绍:高丘上第一南道上的风景帝三年的暮河南郡的官道被连日的雨浇得泥车辙里积着浑浊的倒映着铅灰色的像一块被踩碎的铜一辆没有漆饰的黑色轺车碾过积车轮溅起的泥点打在车帘留下斑驳的痕像是谁用指尖蘸了胡乱点上去车辕上的骑士勒住缰枣红色的战马打了个响喷出的白气在雨雾里散得很他侧耳听着远处的动静——不是寻常商旅的蹄是成百上千匹战马踏地的轰从东南方向滚来...

主角:欧阳纥,沈青梧   更新:2025-10-29 23:1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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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丘上

第一章 河南道上的风

景帝三年的暮春,河南郡的官道被连日的雨浇得泥泞。车辙里积着浑浊的水,倒映着铅灰色的天,像一块被踩碎的铜镜。一辆没有漆饰的黑色轺车碾过积水,车轮溅起的泥点打在车帘上,留下斑驳的痕迹,像是谁用指尖蘸了墨,胡乱点上去的。

车辕上的骑士勒住缰绳,枣红色的战马打了个响鼻,喷出的白气在雨雾里散得很快。他侧耳听着远处的动静——不是寻常商旅的蹄声,是成百上千匹战马踏地的轰鸣,从东南方向滚来,像闷雷碾过刚翻过的田垄,震得路边的柳枝都在发抖。骑士名叫赵成,是周亚夫的亲卫,从军十年,刀上的血渍能映出人影,此刻却握紧了腰间的环首刀,指节泛白。

“太尉,前方是荥阳地界了。”赵成翻身下马,玄色的披风下摆沾满了泥点,他对着车帘躬身道,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雨丝落在他的甲胄上,汇成细流顺着甲片的缝隙往下淌,在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露出周亚夫棱角分明的脸。这位刚受命平定吴楚七国之乱的太尉,甲胄上还沾着长安的尘土,颔下的短须上挂着细小的雨珠,眼神却比车外的雨更冷,像结了冰的河面。“叛军的前锋到哪了?”他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赵成甚至能看见他紧咬的牙关。

赵成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地图,展开时,边角已经被雨水泡得发皱。“据探马回报,吴兵已过淮水,楚王的队伍正往睢阳集结。”他的手指点在地图上的一处褶皱,那里标着“陈留”二字,墨迹已有些模糊,“河南郡的豪强们……有些人心惶惶,昨晚陈留那边传来消息,有个姓赵的富户,偷偷给叛军送了五十车粮草,还说愿献洛阳城为投名状。”

周亚夫的目光扫过地图上的颍川、陈留,最终停在洛阳城南的一片空白处。那里没有标注城池,只有一道浅浅的墨痕,像是绘图人随手画的。“剧孟呢?”他突然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赵成甚至觉得,太尉握着剑柄的手都微微动了一下。

赵成愣了一下,眉头拧成个疙瘩。剧孟?那个在洛阳城里开赌坊,整天跟贩夫走卒混在一起的游侠?他想起前几日在长安,有勋贵子弟嘲笑剧孟是“市井屠狗辈”,说他脸上的疤是跟泼皮斗殴时被酒瓶划的。赵成想说“不过是个市井之徒,值当太尉挂心?”,但看着周亚夫凝重的神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换成了谨慎的回答:“没听说他有动作。今早北市的线人传回消息,说他昨日还在酒肆里,跟几个贩盐的胡商掷骰子,赌到后半夜才散,输了钱还赖账,被胡商揪着袖子骂了半宿。”

周亚夫的眉头突然舒展,像是压在心头的巨石落了地。他仰头看着铅灰色的天,雨丝打在他的脸上,竟带出一丝笑意,连眼角的皱纹都柔和了些:“好!好个剧孟!”

左右的亲兵面面相觑,手里的长矛攥得更紧了。叛军几十万压境,前锋离荥阳不过百里,太尉怎么会因为一个游侠没动静而高兴?难道是连日行军,累糊涂了?赵成更是摸不着头脑,他见过周亚夫在细柳营治军的威严,连文帝的车架都敢拦,此刻却为一个游侠的琐事展露笑颜,实在蹊跷。

“你们不懂。”周亚夫转过身,甲胄上的铜环叮当作响,在雨里脆得像碎玉,“吴楚举大事,若能得剧孟相助,如虎添翼。洛阳是河南郡的心脏,剧孟在那里跺跺脚,半个河南都要抖三抖。”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洛阳的位置重重一点,“那姓赵的富户想献城?他得问问剧孟答不答应!如今他们连剧孟的门都没登,这仗,他们输定了。”他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马鞍上的水渍溅到他的战袍上,他浑然不觉。马鞭指向东方,声音陡然提高:“传令下去,加速前进,进驻荥阳!”

马蹄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急,像是在追赶什么。周亚夫回头望了一眼洛阳城的方向,那里被雨雾笼罩着,看不见城楼,却藏着比十万大军更让他在意的力量——一个穿着粗布短打,脸上带着疤痕,能让河南郡的官吏和豪强都敛声屏气的游侠。他想起三年前,自己路过洛阳,亲眼见剧孟在北市调解纠纷:一个粮商囤积居奇,百姓买不到米,是剧孟带着人把粮商的粮仓撬开,按平价售粮,事后粮商非但不敢报官,还得提着礼物去赌坊赔罪。那时周亚夫就知道,这剧孟,是河南郡的定海神针。

雨还在下,赵成跟在周亚夫身后,看着太尉挺拔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什么。这天下,最要紧的从来不是甲胄和粮草,是人心。而剧孟,恰恰握着河南郡最实的人心。

第二章 北市的骰子声

洛阳北市的雨比城外小些,青石板铺就的街市被冲刷得发亮,倒映着两旁店铺的幌子,像一幅被打湿的水墨画。“剧家赌坊”的木牌在雨里摇晃,牌上的“剧”字被烟火熏得发黑,边缘却被摩挲得光滑,透着一股让人不敢小觑的威严,连路过的兵卒都要放慢脚步,不敢在门口喧哗。有个新来的戍卒不知深浅,在门口撒了泡尿,当天夜里就被人绑在市口的老槐树上,淋了一夜雨,第二天连滚带爬地来赌坊磕头谢罪,这事后来成了北市的笑谈。

赌坊里却热闹得很。十几个汉子围着一张矮桌,粗瓷碗里的酒喝得见底,地上扔着啃剩的骨头,空气里混着汗味、酒气和劣质香料的味道,呛人却亲切。桌上的骰盅被一只大手按住,指缝里露出的骰子红得像血,是用南海的珊瑚磨成的,边角被磨得圆润,一看就用了许多年。骰盅是黑檀木的,上面刻着细密的花纹,仔细看才发现是“平安”二字的变形,刻痕里填着红漆,是剧孟亲手刻的。

握骰盅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中等身材,肩膀却宽得像座山,穿着件半旧的粗布短打,领口磨出了毛边。他脸上一道浅浅的疤痕从眉骨延伸到下颌,像是被什么利器划了一下,却没破坏轮廓,笑起来反倒添了几分暖意,眼角的纹路里盛着烟火气。他就是剧孟。此刻他左手按着骰盅,右手把玩着三枚铜钱,铜钱在指间转得飞快,发出轻微的叮当声,像是在给桌上的赌局伴奏。

“剧大哥,开吧!再不开,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对面的胡商急得搓手,他的羊皮袄上还沾着西域的沙砾,头发卷得像羊毛,眼睛却亮得很,死死盯着那个骰盅,仿佛里面藏着金山银山。这胡商名叫萨保,在北市做盐铁生意,去年被同行诬陷偷税,是剧孟出面,找到当年给胡商运盐的脚夫作证,才还了他清白。

剧孟哈哈一笑,声音洪亮,震得屋梁上的灰尘都掉下来几粒。他手一松,骰盅“啪”地落在桌上,三粒骰子骨碌碌滚出来,在油腻的桌面上转了几圈,稳稳地停下:两个六点,一个五点。“萨保,你输了。”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满屋子的喧哗都静了一瞬,连墙角打盹的狗都抬起了头。那狗是条老黄狗,去年冬天快饿死的时候被剧孟捡回来的,如今成了赌坊的“镇店之宝”,谁要是敢在赌坊耍赖,它就扑上去咬裤腿。

胡商哀嚎一声,拍着大腿直叹气,从钱袋里摸出几枚五铢钱拍在桌上,钱上还沾着盐粒。“唉,又输了!剧大哥,您这手气,怕是跟财神爷拜过把子!”他眼珠一转,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真的,剧大哥,我从西域带来的那批玉石,您真不要?成色好得很,给嫂子做副耳环……”

剧孟却把钱推了回去,指尖沾着骰子上的红漆:“昨日你说女儿染了风寒,咳嗽得厉害,这点钱拿去抓药。”他拿起骰子,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凹痕,那是无数次揉捏留下的印记,“这赌局,今日算我请你。至于玉石,你留着给闺女做嫁妆吧,她去年给我缝的那双布鞋,穿着可舒服了。”

胡商眼睛一亮,作势就要磕头,被剧孟一把拉住。他的手很有力,像铁钳,却不疼。“在我这儿,不兴这个。”剧孟指了指门口,雨丝斜斜地飘进来,在门槛上积了一小滩水,“雨停了就赶紧回去,别让孩子等着。药得趁热喝,记得让郎中多放些川贝,治咳嗽管用。”

旁边一个穿绸衫的中年男人见状,端着酒杯凑过来,绸衫上绣着暗纹的牡丹,在这群粗布短打里显得有些扎眼。这人是洛阳城里的绸缎商王二,去年被地痞讹诈,铺子差点被砸了,是剧孟带人设了个局,把地痞的赃款连本带利拿了回来,还让他们当众给王二赔了罪。王二这人心眼活,知道剧孟不爱财,每次来都带些新奇玩意儿——去年是南边的新茶,今年是西域的葡萄干,此刻他酒杯里的酒,就是刚从长安运来的新丰酒。

“剧大哥就是心善。不像有些人,手里有两个钱就忘了本,连街坊邻居都坑。”王二呷了口酒,眼睛瞟着门口,像是在提防什么,“昨儿我去南市进货,听见两个穿黑衣的人嘀咕,说要找个‘洛阳地面上说话管用的’,还说事成之后,赏黄金百斤,封个关内侯当当。”

剧孟没接话,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是最便宜的黍酒,浑浊,辣得烧心,却够劲。他看着窗外的雨,眉头微蹙——今早去南市买肉,听见两个兵卒在肉摊前议论,说吴王刘濞在广陵起兵,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已经杀了好几任朝廷派去的太守,连江都国的太傅都被活活烧死了。那肉摊老板的儿子在江都做小吏,听到消息当场就哭了,肉案子上的猪血混着泪水,红得刺眼。

“剧大哥,您听说了吗?”王二压低声音,杯沿碰到牙齿,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吴兵要打过来了。昨晚有个穿黑衣的人找我,说只要肯捐粮,将来叛军得了天下,封我个列侯做做……”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玉上刻着个“吴”字,“他还留了这个当信物,说凭这个,叛军来了不伤我家人。”

“你答应了?”剧孟的目光突然锐利起来,像藏在鞘里的刀,瞬间出鞘,让满屋子的空气都冷了几分。他左手的铜钱停在指间,右手不自觉地握住了桌腿,那是根实心的枣木桌腿,上次有个壮汉闹事,被他一桌子腿砸断了胳膊。

王二吓得一哆嗦,酒杯里的酒洒了一半,溅在绸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没、没有!我就是想问问您……这世道,怕是要变了吧?”他声音发颤,“我爹娘埋在邙山,我儿子刚会走路,我不想搬家,更不想做什么列侯,我就想守着这绸缎铺,平平安安过日子。”

“变不了。”剧孟把酒杯往桌上一放,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王二,你记着,咱洛阳人祖祖辈辈埋在这片地,吃的是黄河水,喝的是洛河水。那些藩王想把天下搅乱,好自己当皇帝,到头来苦的是谁?是你我这样的百姓。”他站起身,短打的衣襟扫过赌桌,带起一阵风,吹得桌上的骰子叮当作响,“当年高皇帝打天下,说的是‘约法三章’,不害百姓。这些藩王倒好,起兵就烧粮仓,抢民女,跟强盗有什么两样?”

他走到门口,看着雨幕里模糊的街景,声音提高了些,足够让满屋子的人都听见:“谁要是敢资敌,不用朝廷来查,我剧孟第一个不饶他。到时候可别怪我不讲情面,把他吊在城门楼上,让全城的人都看看,汉奸是什么下场。”

满屋子的人都噤了声,手里的骰子捏得发白。他们知道,剧孟说的不是大话。三年前,有个宦官的侄子在洛阳强抢民女,那宦官在宫里当红,连太守都要让他三分,官府不敢管。是剧孟带着人,趁那恶少逛窑子的时候,把他堵在巷子里,绑了个结实,吊在城楼上三天三夜,直到那宦官亲自从长安赶来,跪在剧孟面前赔罪,保证再也不踏足河南郡,才放了人。从那以后,洛阳城里的权贵子弟,再不敢仗势欺人。

雨渐渐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赌坊的门槛上,亮得晃眼。一个穿粗布衣的少年跑进来,裤脚卷到膝盖,小腿上沾着泥,手里攥着一张字条,纸都被汗湿透了,他气喘吁吁地说:“剧、剧大哥,城南张屠户家……被兵痞抢了,猪肉、钱箱都被翻走了,他女儿、他女儿被两个当兵的拖走了!”这少年是张屠户的学徒,名叫狗剩,平日里总往赌坊跑,帮剧孟扫地端茶,换几个铜钱买糖吃。

剧孟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像暴雨前的天空。他没再说话,从墙角抄起一根枣木短棍,那棍子油光锃亮,是他用了十年的家伙,一头被磨得光滑,另一头包着铁皮,沉甸甸的。他大步往外走,短打下摆扫过地上的酒碗,碗没倒,却晃了晃,像是在发抖。

跟在他身后的,有刚才掷骰子的贩夫,有算账的账房先生,连那个刚输了钱的胡商,也拔出了腰间的弯刀,刀鞘是牦牛皮做的,上面还挂着个小小的铜铃,走一步响一下,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账房先生姓李,平日里手无缚鸡之力,此刻却抄起了算盘,说:“剧大哥,我帮您记着,他们抢了多少东西,回头让他们加倍还!”

“等等。”剧孟走到门口,突然停下,回头对王二说,“把今天的赌资都收起来,送去张屠户家。告诉他,有我在,天塌不下来。”

王二连忙点头,看着剧孟的背影消失在巷口,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对身边的人说:“这下,那几个兵痞要倒霉了。”他转身从柜台里拿出钱袋,开始清点赌资,心里却在想,刚才那黑衣人的话,怕是得赶紧告诉剧大哥——那些人说,要找机会“做掉”剧孟,说他是“洛阳最大的钉子”。

第三章 千乘送葬的分量

剧孟的母亲走的时候,是中元二年的深秋。洛阳城的白杨树落了满地叶子,像铺了一层碎银,踩上去沙沙作响,听得人心头发紧。

消息是从贫民窟里传出来的。剧孟的母亲是个瞎眼的老妇人,街坊们都叫她剧母,没人知道她的名字。她一辈子没走出过洛阳城的西市,住在一间四面漏风的土坯房里,却认得城里所有的苦人——卖唱的瞎眼琴师,捡破烂的孤老头,还有那些被父母遗弃在街头的孩子,都受过她的接济。有人说,老太太年轻时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因为偷了家里的粮食给灾民,被打断了腿,瞎了眼,才流落到洛阳。剧孟从不问这些,只知道母亲的竹杖敲在地上,比谁的眼睛都亮,能辨出谁是真心求助,谁是装腔作势。

剧孟是在母亲的破屋里守灵的。没有棺椁,只有一口薄薄的桐木棺材,还是北市的木匠们连夜赶制的,棺材板上还能闻到新木头的味道。他穿着一身粗麻布孝衣,跪在棺材前,膝盖下的草席已经被泪水打湿,手里攥着母亲生前用的

竹杖,杖头被摩挲得光滑发亮,还留着母亲掌心的温度。

前来吊唁的人从清晨排到了日暮。最先来的是西市的乞儿们,他们捧着捡来的野菊花,小心翼翼地放在灵前,磕头时额头磕在泥地上,发出闷响。为首的瘦小子哽咽着说:“剧奶奶总把热馒头藏在怀里给我们,说‘垫垫肚子,别冻着’……”

接着是南坊的织妇们,她们手里捧着素色的麻布,是连夜织就的孝布,“老太太去年冬天给我们送过棉絮,说‘织布的手,冻不得’……”

连平日里和剧孟在赌坊拌嘴的胡商萨保,也带着儿子来了。萨保的儿子捧着一个小小的布偶,是剧母用碎布给孩子缝的,“我儿说,要把这个给奶奶陪葬,说奶奶在那边不会孤单……”

傍晚时,洛阳令带着官吏来了。他站在门口,看着挤满了半条街的吊唁者,眉头紧锁——这些人里,有贩夫走卒,有流民乞丐,甚至还有几个刑满释放的囚徒,竟没有一个体面的官吏或豪强。他低声对随从说:“剧孟不过是个游侠,怎么有这么多人念他母亲的好?”

随从嗫嚅道:“听说……剧母年轻时救过不少人,当年洛阳大旱,是她带着人挖井,救活了半个西市的人……”

洛阳令没再说话,默默行了礼,转身离开时,却看见剧孟跪在灵前,正用母亲的竹杖在地上写字。竹杖划过泥地,留下深深的痕迹,写的是“活”字。

出殡那天,送葬的队伍从西市一直排到邙山,足有上千人。没有鼓吹,没有幡旗,只有脚步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啜泣。有人抬着棺材,有人捧着祭品,更多的人空着手,就那么默默跟着,像一片移动的乌云,压在洛阳城的上空。

剧孟走在最前面,手里举着母亲的灵位,孝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没有哭,眼神却比冬日的寒潭还深。路过北市时,他看见自己赌坊的伙计正站在门口,对着灵柩鞠躬,旁边的酒肆老板、布庄掌柜,都放下了生意,默默站在路边。

突然,队伍里有人喊了一声:“剧大哥,前面有人挡路!”

剧孟抬头,看见几个穿黑衣的人站在路口,腰间佩着刀,为首的正是王二说的那个“黑衣人”。那人冷笑着说:“剧孟,你母亲不过是个瞎眼老妇,也配这么大的排场?我看你还是乖乖跟我们走,不然这棺材,怕是抬不到邙山!”

剧孟没说话,只是举起母亲的竹杖,指向那人。刹那间,送葬的人群里爆发出怒吼——乞儿们捡起石头,织妇们举起织布梭,连瘸腿的琴师都拄着拐杖往前冲,嘴里喊着:“敢动剧奶奶的棺材,先踏过我们的尸体!”

黑衣人没想到会激怒这么多人,吓得后退几步,转身就跑。剧孟看着他们的背影,握紧了竹杖——他知道,这些人是冲着他来的,母亲的葬礼,不过是他们的借口。

队伍继续前行,夕阳把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剧孟回头望去,只见上千人的影子在地上交织,像一张巨大的网,网住了洛阳城的风雨。他忽然懂了母亲总说的那句话:“人活着,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让身边的人,能喘口气,能活下去……”

棺材入土时,剧孟把母亲的竹杖插在坟前。竹杖笔直地立在那里,像个沉默的哨兵。他对着坟墓深深一拜,转身对众人说:“今日多谢各位。往后洛阳城若有难,剧孟若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剧母的儿子!”

人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回应,惊飞了邙山的乌鸦。远处的洛阳城头,夕阳正缓缓落下,把天空染成一片滚烫的红。剧孟知道,这红,是母亲的血,是百姓的热,也是他往后要守着的,洛阳城的颜色。

剧孟插好竹杖,指尖还残留着竹皮的粗糙质感。他直起身时,看见人群里那个瘦小子举着野菊花,踮脚往坟前凑,被旁边的织妇轻轻按住。那小子是城西破庙里的孤儿,前几日染了风寒,还是剧母用最后几块铜板请郎中看好的。

“都散了吧。”剧孟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日子还得过,铺子要开,地里的活也不能耽误。”

众人却没动,那个织妇捧着素布走上前,把布轻轻搭在坟头:“剧大哥,这布能挡挡露水。老太太这辈子,最见不得东西被淋着。”瘦小子也把野菊花插在竹杖旁,花瓣上还沾着他一路攥出的汗。

剧孟看着这些人——卖豆腐的王老汉、修鞋的李瘸子、甚至还有曾被他教训过的泼皮张三,此刻都安安静静地站着,眼里没有了往日的油滑或怯懦,只有实实在在的敬。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总在灯下缝补,说:“你帮人一分,人记你一寸,日子久了,就成了能遮风挡雨的墙。”

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烟尘滚滚。众人警觉地回头,却见是洛阳令带着兵丁来了,手里还捧着一块牌匾。

“剧孟接牌。”洛阳令语气复杂,把牌匾递过来,上面写着“洛阳义士”四个金字,“陛下听说了老太太的事,特命下官送来。”

剧孟没接,只是指了指坟前的竹杖:“牌匾该挂在这儿,她才是护着洛阳的人。”

洛阳令愣了愣,最终还是让人把牌匾立在竹杖旁。夕阳的金光落在牌匾上,倒像是剧母年轻时绣在帕子上的金线。

人群渐渐散去,王老汉临走时塞给剧孟一块热豆腐:“刚出锅的,垫垫。”李瘸子把修鞋的锥子往他手里一塞:“往后有谁敢使坏,用这个戳他!”

剧孟握着温热的豆腐,指尖被锥子硌得发疼,心里却暖得发胀。他蹲在坟前,对着新土轻声说:“娘,你看,洛阳城的人,都记着呢。”

夜里起了风,竹杖在坟前轻轻摇晃,像母亲在点头。剧孟守在坟边,裹紧了母亲留下的旧棉袄。棉袄里还藏着半块干饼,是母亲前天给他烙的,硬得硌牙,他却嚼得很慢,尝到最后,竟有了点甜味。

天边泛白时,他听见破庙里传来钟声——是瘦小子在敲那口掉了底的铜钟,那是剧母年轻时从废寺里捡回来的,说“敲敲能醒神”。钟声虽哑,却传得很远,惊起了林子里的雀儿。

剧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竹杖在晨风中轻轻作响,像母亲在说“走吧”。他最后看了眼牌匾,转身往洛阳城走。脚下的路还带着露水,踩上去凉凉的,却很踏实。

他知道,往后的日子,他不光要守着这城,更要守着这些敲钟的、送豆腐的、补鞋的人。就像母亲说的,墙不是一天砌成的,可只要有人添砖,就倒不了。

远处的城门渐渐清晰,守城的兵卒见了他,都挺直了腰板。剧孟嘴角勾了勾,加快了脚步——他得赶在早市前到铺子,王老汉说今早要送新磨的豆浆,配着母亲留的干饼,正好。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剧孟的赌坊照旧开着,只是里间多了个小桌,常围坐着几个老人,不是来赌钱,是等着剧孟给读报上的新闻。王老汉每天天不亮就送来热豆浆,李瘸子修鞋时总多留双鞋底,说“剧大哥跑得多,费鞋”。

那根竹杖一直立在剧母坟前,风吹雨打也没倒。瘦小子每天放学都去擦一遍,后来竟引来不少人效仿,竹杖旁渐渐堆起了石子、野花,还有小孩画的歪扭笑脸。

入秋时,洛阳遭了场蝗灾,田地里的庄稼眼看要被啃光。剧孟把赌坊的钱全拿出来,又挨家挨户动员商户捐粮,带着人在田埂上扎草人、燃艾草。王老汉的豆腐坊改做了干粮坊,李瘸子的修鞋摊支起了粥棚,连之前被他教训过的张三,都带着弟兄们扛着锄头去赶蝗虫。

蝗灾过后,剧孟在城门口立了块石碑,没刻名字,只写着“守土者,民之根”。那天,洛阳令又来了,看着石碑叹道:“原来你要的不是牌匾。”

剧孟没说话,只是望着远处剧母坟的方向。风掠过田野,吹得竹杖轻轻摇晃,像母亲在点头。他知道,这城、这人、这日子,就是最好的结尾。

至于那些黑衣人,后来再没敢露面。听说他们在城外徘徊时,被赶蝗虫的百姓拿着锄头追了二十里,连马都跑丢了。

冬日第一场雪落时,剧孟提着两壶酒去了坟前。一壶倒在竹杖旁,一壶自己喝着。雪落在他肩头,他却不觉得冷,只听着远处传来的叫卖声、孩童的笑声,像母亲哼过的小调,温和绵长。

“娘,你听,”他对着新雪轻声说,“这城,活得好好的。”

竹杖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像是一声温柔的应和。

开春的时候,那根竹杖旁冒出了棵嫩芽,细细的,却挺得笔直。瘦小子发现时,举着书包转圈喊:“剧奶奶显灵啦!”引来半条街的人来看。剧孟站在人群后,看着那抹新绿,想起母亲总说“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忽然笑了。

他让人在嫩芽周围围了圈木栏,栏上刻着街坊们的名字——王老汉、李瘸子、瘦小子,还有张三那歪歪扭扭的刻痕。有人问为啥刻这些,剧孟指了指竹杖:“她这辈子帮过的人,都在这儿了。”

赌坊的里间渐渐成了街坊议事的地方。谁家孩子要上学,谁家婆媳拌了嘴,都爱来这儿找剧孟说道说道。他也不烦,泡上王老汉的新茶,听着,偶尔插句嘴,总能说到点子上。有次城西的张寡妇被地痞讹诈,剧孟没带人去闹,只把那地痞叫到赌坊,给他看了张寡妇儿子的奖状——那孩子是县学的头名,奖状边角都磨破了,是张寡妇贴身带了半年的。地痞看了,红着脸把钱还了,后来竟成了粥棚的常客。

入夏时,洛阳办起了学堂,剧孟捐了大半的钱。开学那天,瘦小子穿着新做的衣裳,举着用竹杖嫩芽做的书签,跑过来给剧孟看:“先生说,这叫‘生生不息’。”

剧孟摸了摸他的头,抬头望见剧母坟的方向,那棵嫩芽已经长成了小树苗,竹杖依旧立在旁边,像个老伙计。风穿过树叶,沙沙作响,竟像是母亲在笑。

他忽然明白,所谓结尾,从不是某个具体的时刻。是王老汉每天送来的热豆浆,是李瘸子补好的鞋底,是瘦小子书包里的书签,是街坊们凑在赌坊里说的家长里短。这些琐碎的、温热的日子,像溪流汇进大河,慢慢淌成了生活本身。

夕阳西下时,剧孟锁上赌坊的门,往坟地走。手里提着的食盒里,是王老汉新做的豆腐脑,还冒着热气。他要去跟母亲说说,学堂里的孩子认了多少字,地里的麦子收了多少,还有那棵小树苗,又长高了半尺。

路上碰见张三,正扛着锄头往家走,见了他就喊:“剧大哥,明儿我家割麦,来帮忙啊!管饭!”

剧孟笑着应了,脚步轻快。远处的炊烟升起来了,混着麦香,像极了母亲在世时,灶台上飘出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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