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像是全身的骨头被一寸寸碾碎,又被拙劣地缝合在一起。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火辣辣的灼烧感,喉咙里堵着粘稠的腥甜液体,窒息般的绝望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残存的意识。
林凡猛地睁开眼。
视线模糊,金星乱舞。
过了好几秒,昏黄的光线才勉强勾勒出陌生的景象——蟠龙藻井、明黄帐幔、繁复的雕花窗棂……这不是他熟悉的战地医院帐篷,也不是任何现代建筑的内部。
“皇上……皇上醒了!
老天爷,皇上睁眼了!”
一个尖利、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刺得他耳膜生疼。
皇上?
谁?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入他的脑海。
他是林凡,解放军总医院的外科专家,在海外执行医疗援助任务时,遭遇武装分子袭击,他为保护一名小伤员,用身体挡住了弹片……最后的记忆是爆炸的火光和撕裂般的剧痛。
紧接着,是另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木匠工具、奏章、一个叫魏忠贤的太监、一个叫客氏的乳母、在西苑乘船落水、刺骨的冰水……朱由校!
大明王朝的天启皇帝!
两种记忆疯狂地交织、碰撞,头痛欲裂。
他,或者说现在的“朱由校”,试图抬手,却发现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稍微一动,便是钻心的咳嗽。
“咳咳……嗬……嗬……”喉咙里的积液阻碍了呼吸,他的脸色因缺氧而开始泛青。
“御医!
快传御医!”
一个悲切而端庄的女声响起,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慌。
林凡(此后统称朱由校)艰难地侧过头,看到一个身着凤冠霞帔的年轻女子,泪眼婆娑,正是天启皇帝的皇后——张嫣。
床边,围着一大群人。
几个须发皆白的老御医抖得如同风中筛糠,跪在地上连连叩头。
一个面容富态、眼神却透着一股精明狠厉的中年妇人,正用手帕捂着嘴,看似哭泣,眼神却不断瞟向床榻和旁边一个身穿蟒袍、面色阴沉的中年太监。
魏忠贤!
客氏!
林凡的心猛地一沉。
根据历史——或者说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他的“落水”绝非意外那么简单。
而现在,这具身体正因严重的肺部感染和可能的气道梗阻,濒临死亡。
御医们显然己经束手无策,开的无非是些温补调理的方子,对于急性呼吸衰竭,无异于隔靴搔痒。
“万……万岁爷,您千万要保重龙体啊……”魏忠贤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哭腔,脸上满是“忧急”之色,但他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探究和冷意,没能逃过林凡这位经历过生死考验的外科医生的眼睛。
客氏也扑到床边,声音夸张:“我的皇爷啊!
您要是有什么不测,老奴可怎么活啊!”
她作势要去抚摸朱由校的额头。
不行!
不能等死!
指望这些古代御医,必死无疑!
必须自救!
一股强烈的求生欲从林凡心底爆发,压制了肉体的痛苦和记忆融合带来的混乱。
他是医生,是战士,无论身处何地,面对绝境,他唯一相信的就是自己的知识和双手。
“呃……嗬……”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用尽全身力气,抬起颤抖的手指,先是猛地推开客氏伸来的手,然后指向自己的喉咙,目光死死盯住魏忠贤。
“皇……皇上,您这是?”
魏忠贤被那眼神中透出的、与往日痴木截然不同的锐利和冷静惊得一怔。
张皇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急声道:“皇上,您是不是喉咙不舒服?”
朱由校艰难地、却无比肯定地点头。
他目光扫过床边的矮几,上面放着御医留下的金针、用来煎药的银剪,还有一壶 presumably 用来送药的清水。
他手指转向那壶水,然后指向自己的嘴,做了一个泼洒的动作,又指了指银剪和金针。
“皇上,不可啊!
龙体岂能……”一个老御医惊呼。
“闭嘴!”
一声低沉的、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嘶哑声音,从朱由校喉咙里挤出来。
虽然微弱,却让整个寝宫瞬间一静。
所有人都惊呆了,皇上……何时有过如此气势?
张皇后一咬银牙,她虽不知皇帝意欲何为,但那眼神中的求生意志感染了她。
“按皇上说的做!”
魏忠贤眼神变幻,最终对旁边一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将水壶和银剪、金针呈到床边。
朱由校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剧痛和虚弱感。
他示意张皇后扶他稍微坐起一点。
然后,他拿起水壶,并非饮用,而是打开壶盖,将其中一部分清水缓缓倒在银剪的刀刃上——进行最初步的清洁。
接着,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他拿起一根最长的金针,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颈部的天突穴!
“啊!”
几声惊呼响起。
魏忠贤和客氏脸色骤变。
金针刺激穴位,带来一阵强烈的酸麻胀感,朱由校猛地一阵剧烈咳嗽,喷出了一些粘稠的痰液,呼吸稍微顺畅了一瞬,但很快又变得困难。
气道内的水肿和分泌物太多,针刺效果有限。
他眼神一凛,知道必须行非常之法。
他看向那柄小巧但锋利的银剪。
“皇上!
使不得!
此乃凶器,万不可近身啊!”
魏忠贤终于忍不住出声阻止,上前一步。
“拦住他!”
朱由校用尽力气,对张皇后喝道。
张皇后虽是一介女流,此刻却展现出惊人的果断,她猛地站起,张开双臂拦在魏忠贤身前:“魏公公,皇上要自救,你没看见吗?!”
趁着这宝贵的间隙,朱由校不再犹豫。
他凭借对人体解剖结构的烂熟于心,用手指在颈部快速定位——环甲膜,喉结下方,气管最表浅的位置。
就是这里!
他拿起银剪,用壶中剩余的水再次冲洗一下尖端。
冰冷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
他深吸一口气,虽然吸进来的空气少得可怜。
然后,在张皇后惊愕、魏忠贤和客氏难以置信、所有御医面如死灰的注视下,他稳定住颤抖的手,将银剪尖锐的末端,精准地刺入了自己颈前正中,环甲膜的位置!
“噗——”一声轻微的破开声。
没有大量鲜血涌出,因为他避开了主要血管。
随即,一股带着泡沫的淡血性分泌物从切口处溢了出来。
朱由校立刻将一根中空的金针(类似粗大的针头)顺势插入这个微小的切口,固定好。
“嗬……”他猛地吸了一口气!
新鲜空气,带着药味和宫殿里檀香味的空气,第一次畅通无阻地通过这个小小的“生命通道”,进入了他缺氧的肺部!
剧烈的咳嗽再次爆发,但这一次,是通过金针和切口,排出了更多堵塞在大气道的分泌物。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由骇人的青紫渐渐开始恢复一丝血色。
他活过来了!
寝宫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包括张皇后,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无法理解、超越认知的一幕。
皇帝,用金针和剪刀,在自己喉咙上开了个洞,然后……呼吸恢复了?
这不是医术,这简首是……仙法!
妖术!
魏忠贤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第一次失去了惯常的镇定,充满了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客氏更是吓得倒退两步,用手帕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尖叫出声。
朱由校(林凡)靠在张皇后身上,剧烈地喘息着,感受着氧气重新充盈身体带来的虚弱和清醒。
颈部的切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呼吸的顺畅告诉他,他赌赢了第一局。
他抬起眼,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将他们的震惊、恐惧、猜疑尽收眼底。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魏忠贤和客氏那两张写满惊骇的脸上。
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和威严,透过那个小小的金针通道传出,显得异常诡异而清晰:“朕……死过一次了。”
他顿了顿,感受着喉咙里异物感与空气流入的奇异混合,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在玉盘上:“有些事,也该……好好想一想了。”
话音落下,魏忠贤猛地抬头,正好对上年轻皇帝那双深不见底、再无半分懵懂痴傻,只剩下冷静、锐利,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一股寒意,瞬间从魏忠贤的脚底窜上脊梁骨。
皇上,还是那个皇上吗?
或者说,从鬼门关回来的,究竟是什么?
乾清宫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一张张惊魂未定的脸。
一场围绕着这位“死而复生”的皇帝,更为凶险、更为复杂的斗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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