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指尖刚触到那片金属残骸，整只胳膊就像被扔进了岩浆。
不是烫，是一种更诡异的灼痛，像有无数根烧红的细针顺着血管往心脏里钻。
他猛地抽手，却发现那截锈迹斑斑的合金板像长了吸盘，死死粘在他的掌心。
“操。”
他低骂一声，另一只手攥起工兵铲狠狠砸下去。
火星溅在布满油污的防护服上，发出滋滋的轻响。
这是他在废弃矿星“锈带”上的第三个月，每天和这些报废星舰的残骸打交道，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怪事。
金属板终于松脱，林野甩着手后退两步，掌心留下一个清晰的烙印——不是锈痕，而是个扭曲的螺旋纹路，像枚被踩扁的星轨图。
更奇怪的是，那纹路正在发烫，淡蓝色的微光顺着他的指缝往上爬。
这时候，他本该骂骂咧咧地把这鬼东西踢进废料堆。
毕竟今天的配额还没凑够，联邦救济中心的智能AI可不管你是不是捡到了会发光的破烂，没交够三公斤稀有金属，今晚就得饿肚子。
但他动不了。
视野里的一切突然开始扭曲。
锈红色的天空像被揉皱的纸，远处起重机的钢铁骨架在噼啪作响中融化，变成一条条发光的触须。
他听见一阵轰鸣，不是矿星上常有的陨石撞击声，而是某种引擎的低吼，震得他耳膜发麻。
眼前炸开一片白光。
他看见一艘巨大的星舰悬在宇宙里，舰体上布满了和他掌心一样的螺旋纹路。
无数穿着银色盔甲的人影在甲板上奔跑，他们的脸模糊不清，却能感觉到一种极致的恐慌。
有人举着能量枪射击，枪口喷出的不是激光，而是一团团跳动的火焰。
然后是黑暗。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星舰内部炸开，白光吞噬了一切。
他闻到一股焦糊味，和蚀骨寄生时那种甜腻的腐烂味不同，这是纯粹的、带着金属气息的毁灭味道。
“嗡——”一声尖锐的嗡鸣把林野拽回现实。
他踉跄着撞到身后的废铁堆，掌心的灼痛己经消失，螺旋纹路也不见了，只留下一片浅红色的印记，像被蚊子叮过。
“幻觉？”
他抹了把脸，摸到一手冷汗。
最近总是这样，自从在“幽灵号”残骸里发现那具被蚀骨蛀空的队友尸体后，他就频繁出现幻视。
联邦的心理评估报告说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建议他接受神经干预，但他哪有钱——光是上个月欠的房租，就够他在这破矿星多捡半个月的垃圾。
他捡起那片合金板，掂量了一下。
比普通的星舰外壳沉不少，边缘的断口处能看到细密的晶体结构，像是某种高密度合金。
或许能卖个好价钱。
就在他把金属板塞进背包时，眼角的余光瞥见远处的山脊线。
一道银光正从云层里坠下来，拖着长长的焰尾，像颗小型陨石。
但林野的心脏猛地一缩——那不是陨石，是登陆舱的推进器火焰。
而且看轨迹，落点就在他这片拾荒区。
锈带是联邦划定的“废弃资源回收区”，除了他们这些拾荒者，只有巡逻队会偶尔来抽查。
但巡逻队的登陆舱从不用这种老旧的化学燃料推进器，那是至少五十年前淘汰的技术。
他下意识地往旁边的引擎残骸后面缩了缩。
这三个月教会他一个道理：在锈带，任何“异常”都可能意味着麻烦。
登陆舱落地时扬起漫天烟尘，冲击波把附近的废铁碎片掀得乱飞。
林野捂住口鼻，透过引擎的缝隙往外看。
舱门“砰”地弹开，一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的身影跳了下来。
不是巡逻队的制服。
那身衣服的材质看起来很高级，在锈红色的背景里泛着暗哑的光泽，腰间别着一把短刃，靴筒上沾着新鲜的泥土——奇怪，锈带除了石头就是金属，哪来的泥土？
更让他在意的是，那人手里拿着个便携扫描仪，屏幕上跳动的光点正朝着他的方向移动。
“找到了。”
一个清冷的女声传来，隔着二十多米的距离，清晰得像在耳边说话。
林野握紧了工兵铲。
他认出那声音的主人了。
三天前，救济中心的全息屏播放过联邦科学院的发布会。
这个女人站在联邦议长身边，介绍最新的星图解码技术，她叫苏晴，科学院最年轻的首席研究员。
一个高高在上的科学家，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矿星来做什么？
还拿着扫描仪找他？
苏晴己经走到引擎残骸前，她的扫描仪对准了林野的背包，屏幕上的螺旋纹路和他掌心刚才出现的一模一样。
“把它给我。”
她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什么？”
林野装傻，手指悄悄摸到背包侧袋里的信号屏蔽器。
这是他从报废的走私舰上拆下来的，能干扰半径五十米内的所有电子设备。
“火种石碎片。”
苏晴抬眼看他，她的瞳孔颜色很浅，在锈红色的光线下近乎透明，“你刚才接触它的时候，触发了能量脉冲。
别指望藏，它的辐射特征在三公里内都是可见的。”
林野的心沉了下去。
他果然没看错，这女人来就是为了那块破金属。
但她怎么知道这东西叫“火种石”？
还有，她身上的泥土到底是哪来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慢慢后退，手指扣住了信号屏蔽器的开关，“这里是我的拾荒区，捡到的东西都归我。
你想要？
去救济中心报备，走正规流程。”
苏晴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让林野莫名地想起幽灵号上的警报声。
“正规流程？”
她歪了歪头，“林野，前星际勘探队成员，编号734，因‘幽灵号事件’被追责，吊销执照，贬至锈带执行资源回收任务。
你的档案里写着，心理评估为‘不稳定’，存在暴力倾向和幻觉症状。”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的背包：“你觉得，联邦会相信一个‘不稳定’的拾荒者捡到了史前文明遗物？
他们只会把你当成窃取联邦财产的小偷，或者更糟——蚀骨寄生的感染者。”
这句话像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林野最敏感的地方。
幽灵号事件后，他被隔离了整整两个月，每天都要接受蚀骨抗体检测，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
“带你离开这里。”
苏晴收起扫描仪，“联邦科学院需要有人能激活火种石。
我们检测到，只有接触过蚀骨分泌物的人，才能触发它的能量反应。”
林野猛地抬头。
蚀骨分泌物？
幽灵号上，他的队友就是被那东西寄生的。
当时他为了救队长，徒手扯掉过一只蚀骨幼虫，那东西的体液溅了他一手……难道他的幻觉和掌心的纹路，都和这有关？
“为什么是我？”
他追问。
苏晴没回答，而是突然侧身看向天空。
林野也跟着抬头，只见锈红色的云层里钻出几个小黑点，正以极快的速度俯冲下来。
是巡逻队的无人机，而且是武装型号，机身上的联邦军徽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他们怎么会来？”
林野皱眉。
巡逻队通常每周才来一次，而且从不派武装无人机。
“因为我刚才激活了紧急信号。”
苏晴的语气依然平静，“我告诉他们，发现疑似蚀骨活动的痕迹。”
林野的脑子“嗡”的一声：“你疯了？
被他们抓住，我们都会被送去隔离！”
“不，”苏晴从作战服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扔给他，“被抓住的话，只有你会被隔离。”
林野接住那东西，发现是个身份识别卡，上面的照片是苏晴，职位栏写着“联邦科学院特别调查员”。
“他们的目标是火种石，还有接触过它的人。”
苏晴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要么跟我走，去解密你看到的幻象，弄清楚幽灵号到底发生了什么。
要么留在这里，被巡逻队当成感染者处理掉。
选一个。”
无人机的嗡鸣声越来越近，林野甚至能看到它们机腹下挂载的麻醉弹发射器。
他捏着那张身份卡，掌心的浅红印记又开始隐隐发烫。
刚才的幻觉里，那些银色盔甲的人影中，有一个的侧脸很像队长。
队长在幽灵号爆炸前最后发给他的通讯，只说了半句话：“别信……”别信什么？
别信联邦的调查结果？
别信蚀骨只是普通的寄生生物？
“你的登陆舱能飞吗？”
林野突然问。
苏晴指了指身后的舱门：“还有一次跃迁燃料，够我们到月球轨道。”
月球。
林野的心跳漏了一拍。
幽灵号的残骸就漂浮在月球背面的陨石带里，联邦封锁了那里，说要“彻底清除蚀骨残留”。
“好，我跟你走。”
他把合金板从背包里拿出来，塞进防护服内侧的口袋，“但我有条件。
到了月球，我要去幽灵号看看。”
苏晴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
“可以。”
她转身走向登陆舱，“动作快，无人机的麻醉弹射程是一千米。”
林野跟在她身后，钻进登陆舱。
舱门关闭的瞬间，他听见外面传来“咻咻”的破空声，是麻醉弹打在舱壁上的声音。
“系好安全带。”
苏晴坐在驾驶座上，手指在控制面板上飞快地操作。
登陆舱猛地一颤，开始升空。
林野看着舷窗外越来越小的锈带，还有那些在后面紧追不舍的无人机，忽然觉得掌心的合金板又开始发烫。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道螺旋纹路不知何时又出现了，淡蓝色的微光映在舱壁上，像一幅缩小的星图。
“那到底是什么？”
他忍不住问。
苏晴正在输入坐标，闻言动作顿了顿。
“史前人类的星舰引擎核心碎片。”
她的声音很轻，“我们叫它‘火种石’，因为它能点燃……”她的话没说完，登陆舱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
警报声刺耳地响起，控制面板上的指示灯全变成了红色。
“怎么回事？”
林野抓住扶手。
苏晴的脸色第一次变了，她盯着雷达屏幕，上面出现了十几个快速移动的光点，正从月球方向高速驶来。
“不是巡逻队的船……”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是铁骸的斥候舰队。”
铁骸。
硅基机械族的先头部队，以吞噬金属为生。
它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联邦的防御网难道己经失效了？
林野看向舷窗外，那些光点己经变成了一艘艘菱形的战舰，舰体上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
“它们是冲着火种石来的。”
苏晴的手指在控制台上疯狂操作，“坐稳了，我们要强行跃迁！”
登陆舱的引擎发出一声濒临报废的轰鸣，林野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甩到了嗓子眼。
他死死盯着舷窗，看着那些铁骸战舰越来越近，它们的主炮开始充能，发出刺眼的白光。
就在跃迁引擎启动的最后一秒，林野的目光扫过苏晴放在膝盖上的手。
她的手腕内侧，有一道极淡的疤痕，形状像个被折断的箭头——那是联邦勘探队的标志，只有队员才会在完成第一次深空任务后纹上这个图案。
苏晴不是什么科学院研究员。
她是勘探队的人。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登陆舱就被一团白光吞噬了。
林野失去了意识，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好像又闻到了那种焦糊味，和幻觉里星舰爆炸时的味道一模一样。
而他口袋里的火种石碎片，正发出越来越亮的蓝光，像一颗即将燎原的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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