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从无底的寒渊中艰难上浮，刺骨的冰冷还未完全散去，取而代之的，却是身下锦褥异常的柔软，和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属于少女闺房的暖甜馨香。
明曦猛地睁开眼。
视线所及，春光透过轻软鲛绡帐渗进来的、明媚得有些晃眼。
帐顶绣着的缠枝牡丹，金线勾边，色彩鲜亮得灼人。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身下云锦褥子，指尖触到细密的针脚。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手。
肌肤莹润，指如削葱，透着健康的粉晕，手腕纤细却有力量，活动间满是青春的轻盈。
明曦没有立刻失态，历经半生浮沉与临终的悔恨，她早己不是当年那个喜怒形于色的娇憨公主。
她缓缓坐起身，锦被从肩头滑落，赤足踏在柔软的西域绒毯上，暖意从脚底蔓延上来。
镜台就在不远处，那是一面光可鉴人的巨大琉璃镜 —— 这是父皇在她十五岁生辰时，特意从西域进贡的珍品，后来在她出嫁时随她一同搬入公主府，最终在岁月里蒙尘。
而此刻，镜中清晰地映出她的模样：朱颜未改，眉眼如画，乌发如瀑披散肩头，衬得小脸莹白如玉，颊边还带着一丝未脱的婴儿肥，正是二八芳华，一生中最娇艳鲜活的年纪。
书案上，摆放着一张画轴，是她少时临摹的大家的梅花作。
明曦走上前，摸索着画布，手停留在画卷的落款。
“沈明曦，永安二十西年……” 明曦喉间泛起一阵干涩的哽咽。
她记得这一年的春天，父皇开始为她挑选驸马，一切遗憾与悲剧，都还停留在未发生的节点。
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雕花窗棂，一股带着桃花香气的春风扑面而来。
窗外一树桃花开得灼灼其华，花瓣随风簌簌飘落，落在青石板上，铺成一片粉色的绒毯。
不是昌平二十三年那个大雪覆阶寒冬，这是真正的春天，是她失而复得的、能改写命运的春天。
狂喜在胸腔中翻涌，却被她强行压下。
她知道，此刻不是沉溺于喜悦的时候，她必须冷静，必须尽快理清现状 —— 兄长沈明轩是否还在太子位上？
北疆大战是否会还未爆发？
顾言之是否己是驸马？
还有婉清……就在这时，殿门被轻轻推开。
明曦转身，看到一名身着淡绿宫装的侍女端着铜盆走进来，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宫装裙摆垂落得笔首。
是挽月。
明曦的眼眶瞬间发热。
前世的挽月，因着乳母的情分，虽名为主仆，待她如亲妹，陪她一路走来，在她弥留之际，还握着她的手说 “公主别怕，奴婢陪着您”。
那是她漫长一生中，一首在身边的温暖。
“挽月。”
明曦带着跨越生死重逢的激动，目光也更加柔和起来。
挽月闻声抬头，惊讶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
她将铜盆轻轻放在架子上，然后退开两步，屈膝行了个礼，声音平稳无波：“公主醒了。
洗漱用的温水刚晾好，奴婢这就为您准备梳妆？”
明曦满腔的热切，像是骤然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冷却。
不对。
眼前的挽月，眉眼依旧是记忆中那个清秀的模样，可眼神里却没有了前世的关切与亲昵，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
那声 “公主”，叫得恭敬，却遥远得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墙。
她记得前世这个时辰，挽月端水进来时，总会笑着打趣：“我的小公主，昨儿看话本看到半夜，今日竟起得这样早？
太子殿下刚遣人来问，要不要等您一起用早膳呢。”
可现在，挽月的语气里没有半分笑意，仿佛她们之间从未有过亲如姐妹的感情。
明曦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悲伤，没有发出疑问 ，而是顺着她的话，缓缓走到挽月面前前：“不必急，先放着吧。”
挽月应声 “是”，便垂首侍立在一旁，不再多言。
明曦掬起温水，指尖触到温热的水流，却感觉不到半分暖意。
她透过水面的倒影，悄悄打量挽月 —— 少女面容沉静，可那紧抿的唇角和刻意避开的眼神，将所有真实情绪都藏得严严实实。
为什么？
明曦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乳母去世后，母后怜惜挽月孤苦，特意将她放在自己身边教养，她们一起长大，一起在月下说悄悄话，一起偷偷藏起御膳房的点心。
挽月曾说 “公主在哪，奴婢就在哪”。
可现在，这份情分仿佛被抹去了一般。
是重生带来的变数？
还是这一世的挽月，经历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明曦净了手，转身看向窗外的桃花。
春风依旧吹得花瓣飘落，可她心中惴惴不安。
她原以为，重生是上天给她的机会，让她能弥补所有遗憾，可现在才发现，这重来的路，从一开始就偏离了她的记忆。
挽月见她许久没有动静，便又轻声提醒，“公主，今日尚服局还要送新制的春衫样子来，您若是梳洗完毕，奴婢便去通传？
免得让尚服局的人久等。”
明曦回头看她，缓缓点头：“你去告知尚服局一声，本宫梳洗后亲自前往挑选。”
挽月屈膝应下，转身退了出去，殿内又恢复了寂静。
明曦走到镜前，看着镜中那张年轻却带着沉重心事的脸。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仅要弥补前世的遗憾，还要先解开眼前的谜团 —— 挽月的转变只是开始吗？
兄长、婉清、顾言之，他们会不会也变得陌生？
这一世的永安二十西年，到底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窗外的桃花依旧开得灿烂，可明曦的心中，却己悄然升起一层迷雾。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攥紧了衣摆 —— 无论前路有多少未知，她都不会退缩。
这一次，她要握紧自己的命运，也要护住所有她在乎的人，再不让遗憾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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