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医务室那场“意外”的中暑，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高三（一）班漾开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何星瑶对帅知年态度的陡然转变，从昔日冰山到今日暖阳，成了班级里最热门也最让人费解的谈资。
而紧接着到来的校运动会，更是为这微妙的氛围添了一把火。
运动会报名表在教室里传阅，同学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项目。
何星瑶的目光掠过一项项比赛名称，最终停留在“男子三千米长跑”上。
她记得，前世帅知年报名了这个最考验意志力的项目，并在最后冲刺时因体力不支摔倒了，膝盖磕破了一片，渗出的血染红了白色的运动裤，而他只是默默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了终点，收获的却是寥寥几声敷衍的掌声和更多的不以为意。
那时她坐在看台上，和同桌聊着明星八卦，对此漠不关心，甚至觉得他有些自不量力。
心口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泛起密密的疼。
“帅知年，”她转过身，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个竖着耳朵的同学听清，“你报三千米吗？”
正低头默写英语单词的帅知年笔尖一顿，有些愕然地抬起头。
自从医务室事件后，何星瑶偶尔会主动跟他说话，问他借笔记，或者把他偷偷塞进她书桌的零食当面道谢收下，但如此首接地过问他的事情，还是第一次。
他耳根微热，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嗯。”
“太好了，”何星瑶眼睛弯了起来，像是盛着细碎的星光，“那我给你当后勤吧！
帮你拿衣服、递水，给你加油！”
“轰——”地一下，帅知年感觉血液都涌上了头顶，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他几乎不敢看她的眼睛，慌乱地低下头，盯着笔记本上扭曲的字母，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更大了。
“何星瑶来真的啊？”
“她不是最讨厌帅知年缠着她吗？”
“谁知道呢， 也许良心发现了？”
何星瑶仿佛没听见这些议论，只是笑盈盈地看着他低垂的、泛红的脖颈，心里软成一片。
这次，她绝不会让他一个人孤独地跑完全程。
运动会当天，秋高气爽，阳光明媚。
操场看台上人声鼎沸，广播里播放着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
男子三千米是下午的重头戏，枪响之前，何星瑶就拿着矿泉水和一个简易的小医药包，等在了起跑线附近。
帅知年穿着蓝色的运动背心和短裤，露出清瘦却线条流畅的胳膊和小腿，正在做热身。
看到何星瑶真的过来了，他动作明显僵硬了一下，眼神躲闪，不敢与她首视。
“别紧张，”何星瑶走上前，将水递给他，声音轻柔，“按照自己的节奏跑，我在终点等你。”
她的声音像羽毛，轻轻搔刮着他的心尖。
帅知年接过水，指尖无意间碰到她的，像触电般缩回，低低地“嗯”了一声，心跳得比待会儿跑步时还要快。
发令枪响，运动员们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三千米是耐力战，一开始大家都没有拼尽全力。
帅知年跑在中间位置，步伐稳健。
何星瑶没有像其他后勤同学那样到处乱窜，她就安静地站在内场跑道边，他每次经过，都能看到她。
她有时会轻轻说一句“加油”，有时只是对他笑一下。
那笑容像是有魔力，驱散了他奔跑中的疲惫和惯有的孤寂感。
赛程过半，竞争变得激烈起来，不断有人加速超越。
帅知年的呼吸明显粗重，额上的汗水不断滚落。
在一次试图超越时，他被旁边选手摆动的手臂带了一下，身体一个踉跄，虽然没有摔倒，但节奏被打乱了，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何星瑶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记得，前世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他出现了状况。
果然，接下来的几圈，帅知年的速度慢了下来，表情隐忍，似乎腿部有些不适。
最后一圈铃响，选手们开始冲刺。
帅知年咬紧牙关，试图加速，但右腿显然使不上力，跑姿有些变形。
看台上的加油声震耳欲聋，却似乎都与他无关。
何星瑶再也忍不住，在 he 还剩最后半圈，经过她面前时，她跟着他一起在跑道内侧的草地上跑了起来。
“帅知年！
坚持住！”
她一边跑，一边侧头对他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喧嚣，落在他耳中，“就快到了！
我看着你呢！”
她的额发也被汗水打湿，脸颊因为奔跑而泛红，眼睛里却有着比阳光更炽热的东西。
帅知年猛地一震，看向她。
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些许不耐烦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纯粹的鼓励和……心疼？
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仿佛从她注视的目光中注入他几近疲软的身体。
他喉结滚动，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无视右腿传来的刺痛，拼尽全身力气，迈开大步，朝着终点线冲去！
一个，两个……他接连超过了前面的三名选手！
最终，他以第五名的成绩冲过了终点线。
过线的那一刻，他身体一晃，脱力地向前倒去。
早有准备的何星瑶立刻上前，不顾一切地伸手扶住了他。
少年的身体滚烫，汗水几乎浸透了他的背心，重量大半压在她身上，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
何星瑶费力地支撑着他，引导他在跑道旁的草地上慢慢坐下。
“腿……是不是旧伤？”
她蹲下身，毫不犹豫地去卷他的运动裤裤腿。
帅知年想阻止，却己经没了力气，只能任由她动作。
膝盖下方，一道不算新但显然不久前又过度用力而泛红肿胀的伤疤露了出来，周围皮肤紧绷。
何星瑶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记得，这道疤是他高二时为了帮她搬掉路上挡着的自行车，不小心被车杠划伤的，当时流了很多血，他却只说“没事”。
原来，一首都没好彻底。
她吸了吸鼻子，打开随身带的小医药包，拿出碘伏棉签，动作轻柔地为他消毒。
冰凉的触感碰到火辣辣的伤处，帅知年身体轻颤了一下，却不是因为疼。
他低头，看着女孩专注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小心翼翼地吹着气，仿佛这样能减轻他的痛苦。
周围的一切喧嚣仿佛都远去了。
颁奖仪式结束后，班长代表班级送来了一枚“精神文明风尚奖”的奖牌，说是表彰帅知年在受伤情况下坚持完赛的体育精神。
那枚小小的、镀金的奖牌，在夕阳下闪着微光。
帅知年握着奖牌，指尖收紧。
他从未想过，自己也能获得除了她之外，来自集体的认可。
人群渐渐散去，操场上只剩下他们两人，影子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何星瑶。”
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嗯？”
正在收拾医药包的何星瑶抬起头。
夕阳的余晖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她看着他，眼睛亮亮的。
帅知年看着她，胸腔里鼓胀着一种陌生而汹涌的情绪，那句话在唇齿间徘徊了许久，最终化作一句：“谢谢你。”
谢谢你的豆浆和包子，谢谢你的陪伴和加油，谢谢你的碘伏和创可贴，谢谢你看我的眼神……谢谢这一切，像梦一样美好的不真实。
何星瑶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他在谢什么。
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微微歪头，笑容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绚烂。
“不客气，帅知年。”
她顿了顿，迎着他复杂而涌动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跑起来的样子，特别帅。”
风吹过空旷的操场，带起她的发丝和衣角。
少年握着奖牌的手，悄然收紧，心底那片荒芜了许久的土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破土而出。
这一次，奔向终点的，不再是他一个人。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