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苏西雅倚在“紫罗兰之梦”花店的窗边,指尖漫无目的地拨弄着一盆含苞待放的紫罗兰。
阳光正好,将她灰色的长发染上淡淡的金辉,但她略有些失焦的紫眸,却显示出她的心思并不在此。
那个黑袍男人的身影,连同他那片无法解读的灵魂“混沌”,这几日总是时不时地闯入她的思绪。
她修剪花枝时,那锋利的花剪会让她想起他黑袍下可能隐藏的利刃;翻阅那些艰深的古籍时,古老的文字会偶尔扭曲成他隐藏在帽檐阴影下的坚毅侧脸轮廓;甚至在她调制惯常饮用的、能帮助集中精神的草药茶时,也会下意识地停顿,仿佛鼻尖又嗅到了他身上那股混杂着风尘与某种冷冽金属的独特气息。
这种感觉让她感到陌生且……烦躁。
她习惯了掌控,习惯了预知。
而这种对一个几乎全然未知个体的、不受控制的思索,打乱了她内心的平和。
这不合常理,更不属于她曾窥见过的任何一种命运轨迹。
这时,一阵略显嘈杂的人声与车马声从街角传来,打断了她纷乱的思绪。
一队风尘仆仆的长途商队正从城门方向缓缓而来,引来了不少镇民驻足围观。
苏西雅不动声色地将面前那盆紫罗兰向外挪了少许,灵敏的耳朵悄然捕捉着外面随风送入的交谈片段。
“听说了吗?
帝都那边传来的大消息!”
一个嗓门洪亮的商人正扬着马鞭,对围过来的路人高声宣扬,带着几分炫耀。
这句话立刻抓住了苏西雅的全部注意力。
“什么消息?
快说来听听!”
“是关于‘剑圣’大人的!”
那商人清了清嗓子,声音又拔高了几分,“帝国最强的守护者,魔导骑士团团长,有着‘剑圣’之称的亚柏森大人,不久前单人独剑前往迷雾森林,斩杀了那名潜伏其中、袭击了我们边境要塞的魔帅!”
“亚柏森”!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落雷,猝然在她耳边炸响。
苏西雅浑身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拨弄花瓣的手指悬在半空。
“真的假的?
剑圣大人亲自出手了?”
“千真万确!
据说那场战斗打得天昏地暗,最后剑圣大人一剑就结果了那个该死的魔物!”
“太好了!
有剑圣大人在,帝国就安稳了!”
人群顿时爆发出兴奋的议论和赞叹。
“剑圣”这个称号,在整个帝国都如雷贯耳,是帝国武力的象征,是无数人心中的信仰支柱。
苏西雅静静地站在原地,听着商人口中不断传出的、与那个沉默黑袍男人完全对应的细节——时间、地点、追杀的目标……一切都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那个让她预言失效的“意外”,那个持有一滴魔族王血的沉默寡言的男人……竟然,就是传说中的那位帝国剑圣?
她体内的魔力仿佛在这一刻都凝滞了片刻。
起初是难以置信——剑圣何等尊贵,怎会独自一身便装来到她这偏僻小镇的小店?
但紧接着,所有之前无法解释的疑点瞬间贯通,形成了一个清晰的、甚至让她自己都感到震惊的逻辑链:能击伤魔帅取得其核心王血;能有那样深沉如渊、不怒自威的气质;能彻底免疫她的 “混沌之瞳” 窥探;以及,商人口中那斩钉截铁的时间与地点信息。
一切迷雾骤然散去,露出了底下令人心悸的真相。
她缓缓低头,准备捡起刚才因瞬间失神而不慎碰落的银质小剪。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时,她才感觉到自己的指尖正传来一阵轻微的、不受控制的颤意。
一股陌生的热意不受控制地沿着她的耳廓攀爬、蔓延,仿佛有微弱的电流窜过,将她白玉般的耳尖染成了一片淡淡的绯色。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无论是面对权势滔天的王公贵族,还是眼神凶狠的亡命之徒,她的心跳永远平稳淡漠,血液也永远维持着占卜师应有的冰冷。
她一首是命运的旁观者,情绪是她分析局势时最不需要的累赘。
可现在,仅仅是确认了一个人的身份,她的身体就先于理智,给出了如此诚实而陌生的反应。
她轻轻用微凉的指尖触碰自己发烫的耳廓,那异样的温度让她自己也感到吃惊。
她不再理会窗外商队仍在飘来的、关于剑圣如何英勇斩魔的种种添油加醋的传闻,转身回到了店铺深处。
那个被整个帝国誉为“最强守护者”的男人,那个连命运都无法束缚其轨迹的存在……他为何要独自一人追踪魔帅?
为何不以魔导骑士团团长的身份,堂堂正正地调兵遣将?
是因为……那场改变了帝国格局、让其兄长奥诺国王战死沙场的“边境之战”么?
她隐约听闻,那场战役背后似乎另有隐情,帝国与精灵族的关系也因此变得僵冷。
似乎……当时的魔导骑士团团长亚柏森,就曾被置于风暴中心……她发现,除了“剑圣”这个耀眼的光环,和他那神秘莫测的“无限灵魂”,她对亚柏森这个男人,几乎一无所知。
这种对一个存在产生强烈的探究欲,却又无法依靠自身能力获取答案的无力感,让她感到既陌生,又隐隐有一丝深埋在理性之下的……某种期待。
窗外,通往远方的道路在明媚的阳光下向远处延伸。
而在这南境角落的花店里,“紫眸魔女”苏西雅,再次望向北方遥远的帝都方向。
这一次,她的目光中,某些东西己经悄然改变。
那个名为亚柏森的男人,其真正身份如同一把钥匙,开启了她内心一扇从未被叩响过的门扉。
门外,是一个她开始想要去了解的、令人心悸却又无比真实的未知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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