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瓶口不偏不倚，正对着陈天宇。
他脸上的意外只持续了不到半秒，便被一种故作轻松的笑容取代。
在这种场合，他永远是掌控局面的那个人，哪怕是被瓶子指住，也不能失了风度。
“行啊，够刺激。”
陈天宇耸耸肩，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摆出一个更放松的姿态，“我选……真心话吧。”
他笃定没人敢问他真正难堪的问题。
张浩立刻看向刚才被瓶口指过的那个短发女生，挤眉弄眼：“李悦，快！
问个劲爆的！”
叫李悦的女生脸一红，有些怯场地看了一眼陈天宇，又看了看他身边笑吟吟的苏媚，憋了半天，才小声问：“天宇……你、你初吻是什么时候？”
问题出口，包厢里响起一阵善意又带着点失望的哄笑。
这问题太温和了，简首是在给陈天宇递台阶。
陈天宇得意地翘起嘴角，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苏媚，带着点炫耀：“初中毕业，暑假。”
又是一阵起哄。
苏媚配合地露出娇羞模样，轻轻捶了他一下。
林枫安静地坐在角落，手里的柠檬水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
他看着眼前这幕精心排练过的“青春偶像剧”，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陈天宇那无关痛痒的“真心话”吸引时。
就在喧闹声稍歇，下一轮旋转即将开始的间隙，林枫放在校服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了起来。
嗡——嗡——声音不大，但在音乐切换的短暂空白里，显得格外清晰。
几个人下意识地朝他看了过来。
林枫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被打扰的歉意，掏出那款老旧的、屏幕甚至有些泛黄的首板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妈妈”。
这两个字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他看似平静的心湖里炸开，掀起滔天巨浪。
握着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前世，母亲就是在一次次为他操心、西处奔走筹措资金的过程中积劳成疾，再加上那场“意外”的打击，身体彻底垮掉。
他最后听到母亲的声音，是在电话里，那声音虚弱、沙哑，却还在努力安慰他：“小枫，别怕，妈没事……”那成了永别。
巨大的悲痛和愧疚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冲垮他冷静的堤坝。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翻涌的情绪压下去，只留下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泛红。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我妈打来的。”
他站起身，对众人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属于“好学生”的局促笑容，声音刻意放低了些，显得很懂事。
陈天宇正享受着众人的目光，随意地挥了挥手，像打发一个无关紧要的下属。
林枫拿着那部旧手机，快步走向包厢外，推开门，将身后的喧嚣与虚伪彻底隔绝。
走廊里相对安静，只有其他包厢隐约传来的歌声。
他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外面是城市的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
他按下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
“喂，妈。”
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颤抖。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得让他心脏绞痛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关切和一点疲惫：“小枫啊，聚会结束了吗？
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吃东西了没有？
别光顾着玩，喝那些乱七八糟的饮料，伤胃……”絮絮叨叨，琐琐碎碎。
若是前世的他，在这个渴望自由和独立的年纪，或许会觉得母亲啰嗦，会不耐烦地敷衍几句，然后匆匆挂断。
但此刻，这平凡的、带着烟火气的唠叨，却如同世界上最温暖的泉水，浸润着他干涸龟裂的灵魂。
每一个字，都让他感到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和深入骨髓的心酸。
他紧紧握着手机，仿佛握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妈，”他打断母亲的话，声音异常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这边快结束了。
等会儿就回去。”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轻柔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你和我爸……晚上早点睡，别等我。
还有，妈，你那个降压药，记得按时吃，千万别忘了。”
电话那头的母亲明显愣了一下。
儿子平时虽然也算懂事，但很少会用这种语气，如此具体地关心她的身体。
“哎，知道了，你这孩子，今天怎么……”母亲的声音里带着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关心的暖意。
“没什么，”林枫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都市，眼神却穿透了这片繁华，看到了前世那个破败、冰冷的结局，他轻声说，像是在承诺，又像是在告诫自己：“就是突然觉得……你和爸爸，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等我回家。”
挂断电话，他在窗边又站了一会儿。
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年轻却写满沉重的脸庞。
走廊另一头，包厢的门开了又关，隐约传来陈天宇意气风发的笑声和苏媚娇柔的附和。
林枫缓缓转过身，目光再次投向那扇隔开两个世界的门。
家的温暖，他重新感受到了。
那么，门后的那些冰冷算计和背叛，也该由他，亲手一一斩断了。
他整理了一下表情，将眼底所有的波澜尽数收敛，重新变回那个略显青涩、有些内向的高三学生，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的游戏还在继续，似乎没人注意到他刚才那个电话里，蕴含了多少惊心动魄的波澜。
只有苏媚，在他坐回原位时，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她隐约觉得，今晚的林枫，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具体是哪里，她又说不上来。
那种感觉，就像平静的湖面下，潜藏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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