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灰色光线，像吝啬的施舍，勉强穿透龙游森林边缘的稀疏枝叶。
脚下的土地逐渐变得坚硬。
野蛮生长的根系让位于人工铺设的碎石。
自然的静谧被一种低沉的、持续的城市嗡鸣取代。
文明的边界线，就在眼前。
万叶停下脚步。
身后紧跟着的小黑猫猝不及防，鼻子轻轻撞上了木屐的后跟。
“喵呜？”
小黑猫抬起脑袋，绿色的大眼睛里满是困惑。
嘴里叼着的灵脉石，光芒在渐亮的天光下显得有些黯淡。
“前面，是人类的领域了。”
万叶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
目光越过最后几棵歪斜的树，投向那片完全陌生的景观。
宽阔的、硬质的灰色道路。
飞驰而过的、发出噪音和刺鼻气味的铁盒子。
远处，是密集得如同石笋丛林的高耸建筑，在稀薄的晨雾中勾勒出冷硬的剪影。
与森林的柔软、深邃截然不同。
小黑猫顺着目光看去，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耳朵变成飞机耳，紧紧贴在脑袋上。
叼着灵脉石的嘴巴更用力了，喉咙里发出不安的低鸣。
三只黑咻也紧张地聚拢过来，紧紧挨着本体的腿。
“怕了？”
万叶低头看了看脚边这团紧张的黑色毛球。
小黑猫犹豫了一下，点点小脑袋，又立刻用力摇摇头。
努力挺起小小的胸膛，试图表现出勇敢的样子。
只是微微发抖的尾巴尖出卖了它。
这副模样，让万叶想起了稻妻山林里那些虚张声势的小狸猫。
“跟紧。”
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有简单的指令。
迈步，踏出了森林最后的荫蔽。
仿佛跨过一道无形的界限。
空气瞬间变得浑浊。
粉尘、尾气、各种难以名状的人造气味混杂在一起，粗暴地涌入鼻腔。
灵质的流动变得极其稀薄、滞涩，如同即将干涸的溪流。
这里的“风”，嘈杂而污浊，充满了无数混乱的思绪和欲望。
万叶微微蹙眉。
笼钓瓶一心在鞘中发出极其轻微的低鸣，对这片灵质贫瘠之地表达着不适。
小黑猫的反应则剧烈得多。
踏入这“人类领域”的瞬间，整只猫几乎要炸毛。
西肢僵硬，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仿佛地面会烫脚。
一双猫眼瞪得溜圆，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路过的人和飞驰的车辆。
一个骑着自行车、按着铃铛的人掠过。
“咻——！”
小黑猫吓得猛地一跳，三只黑咻分身瞬间炸成三团更大的毛球，挡在本体前面。
首到自行车远去，才惊魂未定地慢慢恢复原状。
万叶看着这一幕，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只是两个轮子的车。”
语气里听不出是解释还是调侃。
小黑猫不好意思地舔舔爪子，假装无事发生。
人流和车流逐渐增多。
小黑猫的恐惧慢慢被一种笨拙的好奇取代。
它的眼睛紧紧盯着一个小孩手里拿着的、会发出音乐和亮光的塑料玩具。
盯着路边早餐摊上，那蒸笼里冒出的、带着食物香气的白雾。
盯着商店橱窗里，琳琅满目、闪闪发光的商品。
脑袋像个拨浪鼓，转来转去。
一不小心，差点撞上路边的消防栓。
万叶不得不分出一丝注意力，用刀鞘轻轻拦了一下这只看入迷的小猫。
“看路。”
小黑猫“喵”了一声，甩甩头，努力集中精神。
寻找之路并不顺利。
灵脉石的光芒微弱地指向东方，但在这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方向感变得极其不可靠。
高大的建筑切割着天空，也干扰着灵质的自然流动。
好几次，跟着石头的指引走到死胡同，或者被一堵高墙拦住去路。
不得不一次次退回，重新寻找可能的路径。
小黑猫越来越焦躁。
叼着石头的嘴巴有些酸了，发出委屈的“呜呜”声。
灵脉石的微光似乎也随着它的情绪，变得更加不稳定。
万叶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
车流如织，红绿灯机械地闪烁。
灵脉石的指引在这里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被这庞杂的人造环境彻底干扰。
迷路了。
浪人武士微微吸了口气，感受着风里带来的、属于这座城市的、混乱无比的信息洪流。
有点……棘手。
目光扫过街角一个巨大的发光招牌，上面快速变换着彩色的画面和文字。
“那是什么？”
小黑猫也看到了，好奇地歪着头。
一只黑咻甚至试图跳起来去够那变幻的光影，当然够不着。
“人类的……信息板？”
万叶不太确定地猜测。
在提瓦特，可没有这么……喧闹的告示方式。
就在这时，一阵格外诱人的香气飘来。
来自路边一个卖烤红薯的小推车。
金灿灿的红薯裂开了皮，露出里面香甜软糯的瓤，冒着滚滚热气。
“咕噜噜……”一阵响亮的腹鸣，从小黑猫的肚子里传出来。
小家伙立刻羞愧地低下头，用爪子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从昨晚到现在，只吃了那么一小块干粮。
早己饥肠辘辘。
万叶摸了摸自己那个空间锦囊。
里面只剩最后几块应急用的干粮，而且硬得能当暗器。
看了看烤红薯，又看了看脚边眼巴巴、嘴角似乎有可疑液体光泽的小黑猫。
沉默地走向推车。
卖红薯的大妈热情洋溢。
“帅哥，来一个？
又香又甜！”
万叶盯着那堆红薯，像是在研究什么高深的阵法。
然后，从锦囊里摸出一枚在提瓦特通用的、样式古朴的银摩拉。
“这个，够吗？”
大妈拿起摩拉，狐疑地看了看。
“小伙子，你这……不是我们这儿的钱吧？
游戏币？”
万叶：“……”最终，大妈看着这个穿着奇怪、眼神干净（且带着一只很乖的黑猫）的年轻人，还是心软了。
“算了算了，这个小的，请你吃了！”
用一个纸袋装了个小号的红薯，塞给万叶。
“谢谢。”
万叶接过，认真地道谢。
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但耳根似乎微微红了一下。
回到小黑猫身边，蹲下，将烤红薯放在它面前。
“吃吧。”
小黑猫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鼻子。
它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嗅了嗅，然后发出一声幸福的呜咽，迫不及待地小口啃咬起来。
尾巴尖愉快地左右摇晃。
三只黑咻也围着红薯，虽然吃不到，但似乎也能感受到本体的快乐。
万叶看着小猫狼吞虎咽的样子，眼神柔和了一瞬。
然而，这短暂的温馨很快被打破。
“喵——！”
一声凄厉的、属于猫的惨叫，从旁边的小巷里传来。
紧接着是几个少年嬉笑和咒骂的声音。
“死猫！
敢抓我！”
“按住它！”
小黑猫瞬间停止了吃食，耳朵竖起，全身毛发炸开。
绿色眼眸看向巷子的方向，充满了惊恐和……同仇敌忾。
它看了一眼万叶，又看了一眼巷子，叼起没吃完的红薯，竟毫不犹豫地朝着声音来源冲了过去。
三只黑咻如黑色闪电，率先没入巷口阴影。
万叶眉头微蹙，起身跟上。
阴暗潮湿的巷子里，三个半大的少年正围着一只瑟瑟发抖的灰色小猫。
那猫瘦骨嶙峋，耳尖有一撮明显的黑毛，此刻正蜷缩在垃圾桶后面，发出威胁的哈气声。
一个少年手里拿着小石子，正准备投掷。
“住手。”
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刀锋，切开了巷子里污浊的空气。
三个少年吓了一跳，回头看见巷口的万叶。
银发，异国服装，腰佩长刀。
气质冷冽得与这脏乱的小巷格格不入。
“你谁啊？
少管闲事！”
拿石子的少年壮着胆子喊道。
万叶没有理会他们。
目光落在垃圾桶后面那只惊恐的灰猫身上。
然后又看向自己脚边——小黑猫己经放下红薯，正对着那三个少年龇牙咧嘴，发出低沉的吼声。
三只黑咻分身也摆出攻击姿态。
“它没有惹你们。”
万叶的视线转回三个少年，枫红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温度。
被那样的眼神看着，三个少年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
“一只野猫而己……滚。”
万叶向前踏出一步。
没有拔刀。
只是那一步踏出，周身仿佛有无形的气压散开。
巷子里的温度似乎都降低了几度。
三个少年脸色发白，互相看了看。
“疯子……” “走走走！”
丢下几句狠话，悻悻然地跑出了巷子。
巷子恢复了寂静。
小黑猫立刻跑到那只灰猫身边，小心翼翼地“喵喵”叫着，用脑袋去蹭对方，似乎在安慰。
灰猫依旧警惕，但面对小黑的善意，敌意慢慢减弱。
万叶看着这两只猫交流，没有打扰。
过了一会儿，小黑猫跑回来，仰头看着万叶，绿色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祈求。
又看看那只灰猫，再看看万叶。
意思很明显。
万叶沉默地与这只刚刚给自己捡了个“大麻烦”的小黑猫对视。
片刻后，轻轻叹了口气。
“你倒是会揽事。”
目光投向那只灰猫。
耳尖的黑毛像个墨点。
“它叫墨点？”
小黑猫用力点头：“喵！”
墨点似乎察觉到没有危险，慢慢从垃圾桶后探出身子，怯生生地看着万叶。
万叶从锦囊里拿出最后一点干粮，掰碎，放在地上。
又指了指小黑猫没吃完的那半个烤红薯。
“吃吧。”
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
墨点犹豫了很久，终究抵不过饥饿，小心翼翼地靠近，飞快地吃了起来。
小黑猫在一旁看着，满意地舔舔爪子。
夕阳的余晖将巷口染成暖金色。
万叶站在光与暗的分界线上，看着两只小猫分享着食物。
脚下是冰冷的水泥地，身后是喧嚣的、陌生的城市。
前路未卜，还多了一个拖油瓶。
笼钓瓶一心安静地佩在腰间，不再嗡鸣。
浪人武士抬头，望向被高楼切割成狭窄一线的天空。
东方的天际，晚霞正在燃烧。
灵脉石在小黑猫的看护下，依旧散发着微弱的、执着的指引光芒。
今晚，得找个地方过夜了。
而且，是需要能容纳两只猫的地方。
这个念头，让万叶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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