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希回到主殿，重新执起那枚青色翎羽，试图将心神沉入对风系法则的感悟之中。
这是他数百年来驾轻就熟的日常。
但今日，周遭狂暴的风雷之力，似乎都变得有些……不同。
当他凝神时，神识的末端总会不自觉地掠过侧殿的方向，如同被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
那个蜷缩的、白色的、脆弱的身影，总会不合时宜地浮现于他道心的边缘。
他微微蹙眉，强行将这份杂念驱散。
不过是个有些异常的凡人，竟能扰乱本座清修？
这本身，就是极不寻常的信号。
以他的神魂强度，莫说一个凡人，便是同阶修士的窥探，也休想让他有半分动摇。
而侧殿之内，瑶瑶在最初的恐惧与茫然过后，生理的需求终究战胜了情绪。
极度的饥饿感让她胃部微微抽搐，她怯怯地望向殿外守候的青羽。
“青羽姐姐……我、我有点饿……”声音细弱，带着显而易见的窘迫。
青羽沉默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片刻后，她端回一个玉盘，上面放着一枚灵气盎然的朱红灵果，旁边还有一小壶清水。
“此乃风吟果，于凡人躯体大有裨益，服食一枚可数日不饥。”
青羽的声音依旧平淡，将玉盘放在石桌上。
瑶瑶小声道谢，拿起那枚果子，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清甜的汁液在口中爆开，一股温和的暖流随之涌入西肢百骸，驱散了部分的寒冷与虚弱。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姿态是风希从未见过的、属于凡人的珍惜与专注。
风希的神识虽未刻意探查，但整个风雷崖皆在他的感知领域内。
他能“看”到她小口进食的模样，能“听”到她因满足而微微放松的、细弱的呼吸声。
一种极其微妙的情绪，在他冰冷的心湖中投下了一粒石子。
并非怜悯，也非欲念。
更像是一个站在山巅太久的存在，偶然低头，瞥见山脚下的一朵野花，在风雨中颤巍巍地绽放。
它如此渺小，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间，但那份顽强的、属于生命本身的姿态，却莫名地……不惹他厌烦。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原本因修炼被打断而萦绕的些微不悦，己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
他依旧会探究她的秘密，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或许，在她“想”起什么之前，让她活着，安安稳稳地待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也并非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情。
殿外风雷之声依旧，但殿内，一种微妙的、暂时的平衡，于此间悄然达成。
这份平衡脆弱得如同蛛网，却真实地存在着。
……夜幕彻底笼罩了风雷崖，殿内嵌着的明珠散发出清冷柔和的光辉，取代了窗外肆虐的雷光，成为主要光源。
青羽为瑶瑶送来了一床触手冰凉、却意外能锁住体温的羽被。
这己是此地能给予一个“凡人”的，最高规格的照料。
瑶瑶躺在坚硬的石床上，裹紧羽被，只露出一双不安的眼睛，望着穹顶投下的、随着明珠光辉微微晃动的影子。
殿外风雷之声永无止息，如同这陌生世界永恒的背景音，提醒着她身在何处。
她不敢深睡，任何一点异常的声响都会让她惊醒，心脏狂跳。
这里是安全的吗？
那个叫风希的男人，真的不会杀她吗？
那个巷子里的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无数疑问在她脑海中盘旋，却找不到任何一个答案。
她像一株无根的浮萍，被随意抛到了这片陌生的水域，只能被动地随波逐流。
而在主殿之中，风希并未如往常般入定或修炼。
他罕见地只是静坐着，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敲，节奏与他平日的沉稳有些不符。
他强大的神识如无形的水银，弥漫在整个风雷崖，自然也笼罩着侧殿。
他能清晰地“听”到侧殿里那过于细微、时而紊乱的呼吸声，能“感知”到那份无法掩饰的惊惶与警惕。
太脆弱了。
脆弱到与他过往接触过的任何存在都截然不同。
无论是敌人、下属，甚至是那些他曾短暂兴起过一丝兴趣的女修，都拥有一定的力量或心机。
唯有她，是纯粹的、不设防的弱小。
可正是这份弱小，与她身上那无法解释的规则之力，形成了最极致的矛盾。
他回想起白日里她小口啃食灵果的模样，那是一种与修士辟谷、炼化完全不同的、属于最底层生灵的生存方式。
还有她求助穿衣时那窘迫的神情……疑点太多。
她的灵魂气息干净纯粹，不像被老怪物夺舍。
但她的常识匮乏，行为模式也透着古怪。
莫非……是来自某个与世隔绝、规则迥异的失落秘境？
或是……转世之身，记忆尚未苏醒，唯有守护规则本能相随？
风希的妖瞳在夜色中闪烁着幽光，种种推测在他心中划过。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她背后牵扯的因果，可能远超想象。
他并不畏惧因果，甚至，这未知本身，就是一种强烈的吸引。
他决定，暂且按兵不动。
他要更耐心地观察，看看在这绝对的控制下，这只小雀儿会如何适应，她身上的秘密，又会随着时间，自己浮现出怎样的端倪。
让她活着，让她处于自己的视线之内，这本身，就是一场最安静的实验。
想到这里，风希的心绪反而平复下来，那微不可察的敲击动作也随之停止。
他重新闭上双眼，不再抗拒神识自然笼罩侧殿的状态，如同守护，亦或监视着一件独一无二的、活着的藏品。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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