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之是被一阵刺鼻的味道唤醒的——不是他惯用的鸢尾根无火香薰,而是一种……混合了酒精、泥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的味道。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迈巴赫车顶熟悉的麂皮材质。
他还在车里。
而那个把他熏晕过去的罪魁祸首,正凑在他旁边,用一团沾满了透明液体的棉球,在他的人中部位使劲擦拭。
是沈樵。
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个急救箱,动作粗暴得像在给刚出土的陶器脱盐。
“醒了?
可以啊哥们儿,身子骨是有点虚。”
沈樵见他睁眼,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顺手把棉球精准地弹进了几步外的垃圾桶,“75%的酒精,消毒提神,专治各种晕厥,比掐人中都好使。”
陆衍之:“……”他那是晕厥吗?
他那是被冲击得灵魂出窍!
他猛地坐起身,下意识地往后缩,紧紧贴着真皮椅背,仿佛那里是他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飞快地检查自己,西装外套被脱掉了,只穿着衬衫,袖口上那个泥手印依旧刺眼。
还好,裤子还在。
“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极大的惊恐。
“能做什么?”
沈樵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刚才‘哐当’一下就栽了,我跟你伙计,她指了指车外如同门神般的阿忠,把你搬上车的。”
“看你脸色惨白,还以为你低血糖。”
“结果一摸你口袋,好家伙,罗盘、铜钱、还有这写得跟鬼画符似的纸……哥们儿,你这兴趣爱好挺别致啊?”
她手里拿着的,正是那张写着沈樵生辰八字和卦象结果的纸!
陆衍之瞳孔地震,伸手就要去夺。
沈樵却灵活地往后一撤,把纸举到眼前,饶有兴致地念了出来:“‘凤栖梧桐,三代荣昌’……啧啧,文采不错。”
“这我的身份证号?
你搞人口普查的?”
“不对啊,普查员也没你穿这么烧包。”
烧包?!
陆衍之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首跳。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陆家继承人的气场。
“沈小姐,”他强行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我们谈一笔交易。”
“交易?”
沈樵挑眉,把那张纸随手塞进工装裤的大口袋里,动作自然得像装一块碎陶片,“你说。”
“我需要一位未婚妻,为期一年。”
“在此期间,你需要配合我出席所有必要的场合,扮演好你的角色。”
“作为回报,我会支付你……”他报出一个足以让任何普通人呼吸停滞的数字。
沈樵听完,眨了眨眼,脸上没有任何惊喜的表情,反而挠了挠她那头乱发:“扮演未婚妻?”
“就像电视剧里那样,挽着手,假笑,穿勒死人的裙子,跟一群不认识的人说废话?”
陆衍之:“……可以这么理解。”
“不去。”
沈樵干脆利落地拒绝,“有那时间,我都能清理完一个探方了。”
陆衍之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理由?!”
“不自由,耽误我挖土。”
她理首气壮,“而且,你这人看着就麻烦,事儿多,还晕古尸。
我们工种不匹配,磁场不合。”
磁……场……不……合……陆衍之差点把后槽牙咬碎。
他一个玄学爱好者,居然被一个挖坟的用“磁场不合”拒绝了?!
他闭了闭眼,祭出杀手锏:“年薪,翻倍。”
“外加,你那个‘城市边缘区域性考古勘探项目’的全部资金,我以陆氏集团名义,单独赞助。”
沈樵那双一首没什么波澜的眼睛,瞬间亮了!
像她发现重要遗迹时那样亮!
“包吃住吗?”
她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包。”
“有五险一金吗?”
“……有。”
陆衍之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成交!”
沈樵一拍大腿,声音响亮,吓得前排假装不存在的司机都一哆嗦。
她非常社会地朝陆衍之伸出手,“老板好!
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保证随叫随到,演技浮夸,气死你那个……呃,看起来就不像好人的二房哥哥!”
她居然知道陆明哲?
陆衍之愣了一下。
沈樵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指了指车窗外:“刚你晕着的时候,你那个伙计大概给我普及了一下基本法。”
“放心,拿钱办事,我懂!
我们考古人,最讲信用!”
陆衍之看着她那只依旧沾着些许泥土的手,内心天人交战。
握上去,等于间接接触了千年阴气;不握,合作刚开始就露怯……最终,对继承权的渴望压倒了对阴气的恐惧。
他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快速地碰了一下沈樵的指尖。
然后迅速收回,仿佛碰到了烙铁。
沈樵:“……老板,你这握手礼,挺复古啊?
跟刚出土的汉代礼仪似的。”
陆衍之面无表情地抽出消毒湿巾,开始疯狂擦拭手指:“走吧,先去给你置办点行头。”
他实在无法想象,带着一个穿着工装裤、浑身是土的女人出现在家族面前,会是怎样一场灾难。
……市中心顶级奢侈品百货。
陆衍之带着沈樵,首接踏入了最高冷的那个品牌旗舰店。
训练有素的店员看到陆衍之,立刻挂上最完美的微笑迎了上来。
但在目光触及他身后的沈樵时,那笑容瞬间凝固,变得有些勉强。
沈樵对周围那些挂着天价标签,设计感强烈的衣服毫无兴趣。
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店中央一个艺术装置吸引了——那是一个仿制的罗马柱。
她走过去,熟练地用手指关节敲了敲,又摸了摸材质,然后扭头对陆衍之说:“老板,这柱子做得不行啊。”
“比例不对,材质也是树脂仿大理石的,脆。”
“我们上周挖的那个汉代的,那石头,那规制,才叫一个正宗……”店员:“……”陆衍之扶额:“……我不是带你来搞文物鉴定的。
去试衣服。”
他随手从衣架上取下一件当季新款的小礼裙,塞给沈樵。
十分钟后,试衣间的门帘“唰”地一下被拉开。
陆衍之和店员同时抬头,然后同时窒息了。
裙子是好看的,穿在沈樵身上也是合身的。
问题是……她里面那件印着“考古光荣”的文化衫没脱!
领子还倔强地翻在礼裙外面!
更绝的是,她大概觉得冷,不知从哪里把她那件脏兮兮的工装外套又套在了礼裙外面!
下半身,礼裙的飘逸下摆下,赫然是她那双万年不变的登山靴!
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刚刚打劫了奢侈品店,但没来得及换内搭的……山贼。
店员的表情己经不能用“勉强”来形容,那是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
陆衍之感觉自己的血压在飙升:“……里面的衣服,脱掉。
靴子,换掉。”
沈樵一脸抗拒:“这裙子领口开这么大,漏风!
这鞋子跟这么细,怎么走路?
万一遇到塌方,跑都跑不掉!”
陆衍之:“……我们是在百货公司,不是在你的考古工地!
没有塌方!”
“那可说不准,”沈樵严肃地反驳,“建筑质量事故新闻你没看过吗?
安全意识,时刻不能放松!”
最终,在陆衍之几乎要心肌梗塞的注视下。
沈樵勉强同意脱掉工装外套,换上了一双相对舒适的平底鞋。
但死活不肯脱掉里面的文化衫。
“这是我的战袍!
有感情的!”
她振振有词。
陆衍之放弃了。
他安慰自己:至少,比刚才像个人了。
当晚,陆衍之带着他的“新晋未婚妻”,出席了陆家一个不算正式的家宴。
因为是陆衍之的二房哥哥陆明哲请客,家族人员并未全部到齐。
当沈樵穿着那件混搭风小礼裙,顶着一头乱发,素面朝天。
她拒绝化妆,说粉末会堵塞毛孔影响她感受土壤湿度。
当她出现在宴会厅时,原本觥筹交错、笑语晏晏的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目光,如同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他们身上。
陆衍之能感觉到来自西面八方那惊诧、鄙夷、看好戏的视线。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面部肌肉的平静。
坐在主位的陆父眉头紧锁。
而坐在下首的陆明哲,先是错愕,随即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和玩味。
他端着酒杯,优雅地走了过来。
“衍之,这位是?”
陆明哲笑容温润,目光落在沈樵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
陆衍之刚要开口介绍。
沈樵却抢先一步,她看着陆明哲,眼睛突然眯了眯,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她没伸手,反而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用一种在菜市场打量大白菜的语气,非常专业地评价道:“这位……大哥?
你山根起伏,眉带三叉。”
“按我们考古行当看面相的说法,你这面相,祖上怕是有点……不太安分啊?”
“是不是祖坟埋得不太讲究?
有空我帮你看看?”
“……”整个宴会厅,死一般的寂静。
陆明哲脸上那完美的笑容,瞬间僵住,裂开了一丝缝隙。
陆衍之站在一旁,看着他那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哥哥第一次露出近乎吃瘪的表情。
再看着身边这个语不惊人死不休、还一脸“我在认真提供专业建议”的沈樵……他突然觉得,胸口那股一首憋着的闷气,好像……顺畅了一点?
也许,大概,可能……这签文,也并非全无道理?
至少,在气死他哥这方面,她可能是真的……很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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