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的中巴车碾过湿漉漉的柏油路，孟雁子攥着护林图复印件的手指泛白。
手机在膝盖上震个不停，群消息提示音像串小鞭炮，炸得她耳膜发疼。
"雁子姐快看！
"小满凑过来，屏幕亮度刺得孟雁子眯起眼——群里九宫格全是李咖啡在雨里调"狐火"的视频，他垂着沾水珠的睫毛，调酒杯在掌心里转出银弧，配文清一色"酒灵先生绝了""这杯暖到骨子里"。
她喉咙发紧，想起护林站里那杯姜茶的温度，忽然被一条新消息顶了上去。
林知亚的头像跳出来，长文标题《今日徒步反思》扎得人眼疼。
孟雁子的过目不忘自动扫描文字："集体活动需统一决策，个别成员擅自指挥岔路......"配图是她举着登山杖指向左边的手，雨水顺着指节往下淌，像道控诉的箭头。
"啪"的一声，手机砸在腿上。
她想起上周社区活动，林知亚笑着递来二十套运动服，袖口标签上"临期清仓"的红章被她一眼揪出。
当时对方脸上的笑纹僵成蛛丝，现在想来，倒像是埋下的刺。
更冷的是群共享文件夹提示——她熬三个夜整理的《终南山救援路线汇总》被设为"仅管理员可见"，备注用加粗字体写着"资料陈旧，恐误导新人"。
孟雁子摸出背包里的护林图，复印件边缘被雨水泡出的小圈还在，那是她蹲在护林站墙根时，雨水顺着背包缝隙渗进去的。
她记得每个老护林员的电话：张叔家的座机是8623开头，王伯的手机号尾号7749，连他们说"小孟这丫头记性好"时的乡音都在耳边响。
"雁子姐......"小满的私聊窗口跳出来，字里行间全是省略号，"林姐说你太较真，搞得大家压力大......但我喝完咖啡哥的狐火真的不冷了，你也没错啊。
"孟雁子盯着屏幕，突然想起山里小满抱着胳膊打哆嗦时，林知亚从登山包里摸出瓶冷水："年轻姑娘喝冰的才提神。
"她记得那瓶水标签上的生产日期——2022年3月，早过了保质期。
可这些能说吗？
说她记得每瓶水的日期、每句没兑现的关心？
只会被当成怪物。
她指尖在键盘上悬了十分钟，最后只回："下次带够衣服。
"周末的"老酒馆"飘着焦糖和酒花的香气，李咖啡的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调酒杯在吧台上摆成小方阵。
他往第三杯里加了滴薄荷精，琥珀色的酒液晃出冷光——这杯是"冷静"，对应孟雁子在护林站靠墙时的模样，睫毛上沾着雨珠，眼神却像钉进砖里的钉子。
手机"叮"地响，他把新调的三杯酒摆成三角，拍了张照片发群："求反馈，哪杯最像某位铁脑干部？
"群里立刻炸了："咖啡哥又玩什么！
""第三杯看着就不好惹！
"他盯着屏幕等了半小时，只有孟雁子的头像在"己读"那里闪了闪，没留一句话。
"奇怪。
"他抿了口"安心"——洋甘菊金酒，甜得像奶奶煮的蜂蜜水，上次那个失恋的姑娘喝了首接哭着说想妈妈。
可孟雁子呢？
他想起护林站里她捧杯子的样子，睫毛垂着，连热气熏到脸上都没反应，好像喝的不是姜茶，是杯凉白开。
老城墙根的茶桌飘着茉莉香，老陈把打印件推到孟雁子面前，纸角压着片梧桐叶。
"群里投票，要设专业向导制，候选人就林知亚一个。
"他指节敲了敲"同意"那一栏，"她拉票说，得管住自以为是的知识分子。
"孟雁子的过目不忘自动启动：投票时间集中在凌晨两点到西点，IP段有十七个来自"西安户外联盟"——林知亚的小红书账号简介里写着"合作机构"；还有三个重复昵称，头像是同一只蓝眼睛的猫，和她上周刷到的林知亚广告图里的宠物一模一样。
"老陈，如果我说我能证明她删我文件，你信吗？
"她盯着茶盏里的茉莉，花瓣沉到杯底时，听见老陈的茶碗"当"地磕在石桌上。
"我信你记的每一个字。
"老陈的声音像敲在城砖上，"十年前带新兵拉练，有个小子总记不住方位，我让他抄地图抄了二十遍。
后来他说，那些路线图刻在骨头里了。
"他顿了顿，"你这记性，是刻在骨头里的本事。
"那晚孟雁子坐在电脑前，手指悬在键盘上发抖。
她本想登录群管理后台导出文件操作记录，可输入账号密码后，页面跳出刺目的红框："您无此权限"。
屏幕冷光照着她的脸，她忽然想起李咖啡那杯"狐火"里的姜辣——和母亲病重时，她守着砂锅熬的姜汤一个味道。
母亲拉着她的手说"雁子记好，十点吃白片，三点喝黄瓶"时，也是这种辛辣的暖。
她翻出手机相册，放大李咖啡在山里调酒的照片。
雨水顺着他的手背往下淌，左手小指有道月牙形的旧疤，淡粉色的，和去年她调解酒馆噪音纠纷时，那个说"实在对不住，搅拌机声吵着您了"的调酒师一模一样。
原来他早就认识她。
原来他递姜茶时说的"迷路的聪明人"，是早知道她记着所有细节。
手机在这时亮了，林知亚的朋友圈更新："感谢所有支持，新向导计划启动！
"配图是她站在城墙上的剪影，背后的晚霞把砖垛染成金红色，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孟雁子关了灯，黑暗里有风吹动护林图复印件。
她摸黑摸到那滴雨水晕开的小圈，轻声说："你删我的图，我记你的路。
"窗外的城墙垛口在月光下投出影子，像排沉默的眼睛。
远处传来林知亚的语音通话声，模模糊糊的："明晚夜攀首播......最野的城墙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