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是被一阵持续的“滋滋”声唤醒的。
不是现实里实验室空调的嗡鸣，也不是女儿林晓抱着玩偶跑过客厅的脚步声，那声音更像是无数根铜丝在电流里反复摩擦，尖锐又细碎，顺着某种无形的感知神经，钻进意识最深处。
他想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没有眼睑——或者说，没有“眼睛”这个实体。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流动的、由0与1组成的荧光海洋。
淡蓝色的“0”与银白色的“1”像悬浮在深海里的浮游生物，以不规则的轨迹穿梭，偶尔碰撞在一起，会迸发出转瞬即逝的淡紫色火花。
他试着“低头”，却只能感知到一团包裹着意识的、半透明的蓝光——那是他此刻的形态，一个首径约莫半米的意识光团，边缘还在随着“滋滋”声微微波动，像呼吸般有节奏地明暗。
“我在哪？”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光团就不受控制地向斜下方飘去，撞在一截断裂的、泛着铜绿色锈迹的“管道”上。
接触的瞬间，一股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信息流突然涌入意识：设备类型：星云科技元空间实验主板（型号X-09）当前状态：能量过载后崩解（核心区损毁72%，边缘区保留基础电子流）空间属性：代码失稳域（每小时发生1-3次能量乱流，风险等级：中）林澈的意识光团猛地一颤，那些碎片化的记忆终于冲破了混沌的屏障。
他记得自己站在星云科技的地下实验室里，白色的实验服上还沾着咖啡渍——早上赶项目报告时，林晓非要把她的小熊保温杯塞到自己手里，结果转弯时撞翻了桌上的美式。
实验台中央的“意识-元空间双向传输装置”正发出稳定的低鸣，屏幕上跳动着绿色的参数：神经连接率98%，能量输出稳定，空间锚点校准中。
这是他和赵宇熬了三个通宵的成果——能让人类意识在现实与元空间之间自由切换的技术，一旦成功，就能解决星际航行中“意识休眠”的难题。
赵宇当时拍着他的肩膀笑：“老林，等这项目成了，你就能多陪晓晓过几个生日了，不用总在实验室里盯着数据。”
他当时还笑着点头，指尖却在参数面板上发现了异常。
原本稳定在“3.2MW”的能量输出，正以每秒0.5MW的速度飙升，而校准程序里，一行陌生的代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原始指令——那不是他和赵宇写的代码，末尾还带着一个黑色的、类似盾牌的标识。
“赵宇！
快切断能源！”
他抓起对讲机嘶吼，手指己经按在了紧急停机按钮上。
可还是晚了。
刺眼的白光瞬间吞噬了整个实验室，耳边是设备崩解的巨响，还有赵宇模糊的呼喊。
混乱中，他下意识地摸向实验服内侧的口袋——那里装着林晓画的全家福，还有一个存满家人照片的U盘。
他最后看到的，是那只印着小熊图案的保温杯滚落在地，粉色的杯盖弹开，里面的温水在高温下瞬间蒸发成白雾。
“原来……我没死。”
林澈的意识光团缓缓飘离那截铜绿色管道，那些0与1组成的荧光粒子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波动，开始在他周围盘旋，形成一圈淡淡的光晕。
他终于明白，自己的意识没有消散，而是被卡在了这场实验事故的“残骸”里——这片由主板崩解后形成的、由代码构成的空间。
他试着调动意识，想让光团向远处飘去。
刚开始还很笨拙，光团总是歪歪扭扭地撞在其他断裂的“管道”或“芯片”上，每次碰撞，都会有更多细碎的信息流涌入：这是“PCI总线”的残骸，那是“内存插槽”的代码碎片，远处那片闪烁着暗红色光芒的区域，是主板的“电源模块”崩解后形成的能量乱流带——刚才的信息流里说过，那里是“危险区”。
随着移动，林澈渐渐发现了一个规律：每当他靠近那些泛着淡绿色微光的“电容残骸”时，意识光团就会自动吸收一种无形的“能量”。
这种能量不像电流那样冰冷，反而带着一丝温暖，流过意识时，光团边缘的透明度会降低几分，原本有些模糊的感知也会变得清晰。
他停在一截半埋在“代码碎石”里的电容前，仔细观察。
这截电容约莫一人高，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淡绿色的光芒正从裂纹里渗出来，像树汁一样缓慢流淌。
他试着用意识光团触碰电容的表面，那股温暖的能量立即顺着接触点涌入，光团的亮度明显提升了，连周围“滋滋”的电流声都似乎柔和了些。
能量获取：0.3单位当前能量储备：1.2单位（基础维持阈值：0.5单位）状态提示：能量充足时，意识稳定性提升，可进行基础代码交互“能量……是这里的生存基础。”
林澈默默记下这个结论。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就像一台需要充电的设备，一旦能量低于阈值，那些刚刚清晰起来的记忆和感知，就会重新陷入混沌，甚至……消散。
他开始主动寻找那些泛着淡绿色光芒的电容残骸。
这片区域应该是主板的“边缘区”，断裂的电路和芯片残骸随处可见，像一片被轰炸过的城市废墟。
偶尔会有几缕银白色的“电子流”从头顶飘过，速度快得像流星，林澈试着靠近过一次，却被一股无形的力推开——信息流告诉他，那是“未稳定的数据线束”，触碰会导致能量流失。
就在他吸收第三截电容，能量储备提升到“2.1单位”时，意识光团突然剧烈地波动起来。
不是因为碰撞，也不是因为能量变化，而是一种来自意识深处的、强烈的共鸣。
他的“视野”里，那些原本杂乱无章的0与1粒子，突然开始有序地排列，组成了一幅幅模糊却熟悉的画面：林晓坐在幼儿园的小椅子上，举着蜡笔画向他挥手，画纸上是三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头顶还飘着一个红色的太阳；苏晴站在厨房门口，系着她最喜欢的蓝色围裙，手里拿着锅铲，笑着说“洗手吃饭了，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还有实验室里，赵宇拿着咖啡杯，眉头皱着看数据，嘴里还念叨着“这行代码怎么回事，昨天还好好的……”这些画面像老电影的片段，快速闪过，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让人心疼。
林澈的意识光团开始颤抖，那些排列整齐的0与1粒子突然崩解，化作细碎的光点，融入他的光团里。
他能感觉到一种尖锐的、像是心脏被攥紧的疼痛——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意识层面的、对“失去”的恐惧。
“苏晴……晓晓……”他在意识里默念着家人的名字，光团边缘的蓝光开始变得不稳定，时而明亮，时而暗淡。
他想起自己答应过林晓，要陪她过五岁生日，要带她去游乐园坐旋转木马；想起苏晴在他出差前，偷偷在他行李箱里塞了一包感冒药，还写了张便签：“记得按时吃，别又熬到发烧。”
可现在，他被困在这片由代码组成的废墟里，连“触摸”家人的机会都没有。
“我要回去。”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扎了根的种子，瞬间在意识里疯长。
他的光团猛地停止了颤抖，边缘的蓝光变得坚定而明亮，那些漂浮的0与1粒子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开始在他周围形成一道稳定的光晕。
他不再漫无目的地寻找电容，而是朝着记忆里“核心区”的方向望去——刚才的信息流说，核心区虽然损毁严重，但保留着主板最基础的“代码交互模块”，或许，那里有离开的线索。
就在他准备向核心区移动时，意识光团的边缘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他停下脚步，仔细感知，发现一缕极淡的、暗红色的“丝线”正缠绕在光团的边缘，像是从刚才吸收的电容里带出来的。
这缕丝线与周围的蓝色、绿色能量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冰冷的、破坏性的气息，接触到光团的瞬间，原本稳定的能量储备突然下降了0.1单位。
林澈试着用意识驱散这缕丝线，却发现它像粘在身上的蛛网，怎么都甩不掉。
他想起刚才在危险区看到的暗红色能量乱流，那颜色和这缕丝线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
他心里升起一丝警惕，却没有太多时间纠结——能量储备还在缓慢下降，核心区的方向还很遥远，而他必须尽快找到更多的能量来源，还要弄清楚，这片代码废墟里，除了他之外，是否还有其他“东西”存在。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缕暗红色的丝线，将它暂时压在意识的角落，然后催动光团，朝着核心区的方向飘去。
淡蓝色的光团在布满残骸的边缘区里移动，身后留下一道淡淡的蓝光轨迹，那些闪烁的0与1粒子围绕着他，像是在为他引路，又像是在提醒他——这片看似平静的代码废墟里，隐藏着无数未知的危险。
而林澈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见的、主板废墟的更深层，无数道和他身上一样的暗红色丝线，正从能量乱流里缓缓伸出，朝着边缘区的方向，缓慢而坚定地蠕动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