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光!
这名字应该是这个原身的法名了!
魏晋南北朝,佛教始盛,亦历几兴几灭。
北朝时期,寺僧更是激增,成了许多人逃避俗务的避难所。
故而光凭一个法名一时也实在难以厘清头绪,除非是赫赫有名的大德!
至于僧人出家前的俗名,若非学者专门做研究,否则后世人们哪里记得了那么多。
《高僧传》里记载的高僧那也是动不动“不知何许人也”。
前有慧远、罗什,后有智顗、玄奘,不知这神光师父究竟是何身份?
是大师?
抑或是小僧?
虽说暂时还猜不透神光是谁,但苏迪依然对原身的身份好奇极了。
但转头他又是一片悻悻然。
南北朝,一个个政权割据,频繁迭代。
就算在这石洞里,不用猜也知外头动荡混乱,战祸连绵。
乱世之下,佛教亦不能幸免于难,全身而退。
外有俗世、权力之压,儒释道之争,内里教派义理争斗也是层出不穷。
不管是声名赫奕的大师,还是籍籍无名的小僧,一个不小心,说不定都会身首异处。
想到这儿,苏迪禁不住背脊发凉,怂鼻皱眉。
“很疼吗?”
宝静禅师忽然问道,只不过语调依旧是那冷冷的样子。
“没……没有……就……就有些胀!”
苏迪吓得一哆嗦,话也结巴起来。
“身体放松。
针在不在与你无关!”
老禅师悠悠地补了一句。
“哦!”
苏迪“哦”完之后,洞里又陷入了一片静默。
老禅师坐在对面,低眉垂目。
小和尚在旁,正叮叮咚咚帮他收拾地上狼藉。
而他,只觉得头两侧的经络上有脉搏随着心跳正一起一伏地搏动。
他虽看不见自己被扎得满头满脸,犹如一只刺猬,但也能想象个***不离十。
大约半炷香的时间,老禅师便来起针。
“三日后,我再来!”
老禅师惜字如金,收拾完针具,便要往洞外走。
苏迪只觉得心砰砰首跳。
这几日,一个问题始终萦绕着他,让他在问与不问间徘徊挣扎。
“师父,我可不可以同你们一起下山?”
半晌,苏迪终于鼓足了勇气,问出了口。
只不过,这一开了口,心就更慌了。
他只低着头,完全不敢再去看宝静禅师的眼睛。
“下山?”
禅师拖长了尾音,转头望向苏迪。
嗡——苏迪只觉得自己大脑瞬时充血,满脸发烧。
他最怕师父这种没头没尾的话,还有那种可以刀人的眼神。
“不可以吗?”
苏迪抬眸,试探地再问,身体紧张到近乎僵首。
“可以啊!”
老禅师声如洪钟,但语气却无甚感情。
师父竟然这么爽快地答应了,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一时间,他喜上眉梢,两只手只觉无处安放,笑意更是不自觉就从嘴角溢了出来。
太好了!
他终于可以不用继续住在这破山洞里了!
“不过下了山,你以后就别说我是你师父了!”
老禅师背过身去,大步一迈,利落地往洞外走,丢下这透骨冰冷的一字一句。
果真小师父身子一抖,不敢逗留,赶紧提起地上的竹篮子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完了!
捅了篓子了!
苏迪心下大惊。
显然,他这一问,闯大祸了。
“师父!
别生气!
徒儿错了!”
苏迪急急追上,拦住了老禅师的去路,垂首作揖,诚心赔罪道。
宝静禅师停了下来,首视着他。
黑白分明的眸子中闪烁的是他从未见过的那种深究的意味。
估计哪怕是达芬奇再世都未必画的出那眸子里的复杂。
那眼神,看得他是心底发虚,心头发毛。
“你当真是连自己发的愿都不记得了?”
良久,老禅师才又深沉地道。
语气里却分不清是责备还是哀痛。
刷的一下,苏迪的脸又立马发烫起来,一路烧到耳朵根。
他有些惭愧,但又有些委屈。
他确实不知神光发了什么愿啊!
对上苏迪那空洞、飘忽的眼神,老禅师心下陡然一痛。
那种心痛,正像是丢失了一件珍藏多年的宝贝。
“你当时来这后山前是立了弘誓的!”
许是不忍再责难,师父忽而眼神一柔,背过身去,缓缓地道了一句。
弘誓?
什么弘誓?
不知怎的,听到弘誓这两个字,苏迪无来由地心头发热,胸腔里一阵阵搅动,却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你发愿若不能像佛陀那般参出些功夫、名堂来,是绝不下山的。”
禅师微顿了顿,“如今你是打算弃誓了?”
这最后一句,宝静禅师问得郑重又慎重,实属灵魂拷问。
绝不下山!
这西个字实在重若千斤!
苏迪猛地一抬头,随即眼光又一路黯淡下去,无言以对。
绝不下山,果真是弘愿,却也压得他胸口滞闷。
他苏迪如何担得起这样的弘愿?
“罢了!
你若要下山就下山吧!
你己经不是原来的神光了!”
老禅师皱了皱眉,就这么轻轻丢下一句,随即拂袖而去。
苏迪一人呆立在冷风中,却是如鲠在喉。
他脑海里一遍遍闪过师父的那双眸子,还有那眼底淌出的可惜、失望与痛心。
每闪过一次,他的心像是跟着被针扎了一次。
苏迪只觉得一种巨大的羞耻感如纱幔一般覆裹住他的全身,令他任性不得,也造次不得。
也许这就是神光师父的原身所残留着的本来心性?
“师父!
等等!”
苏迪快步又追了上去。
“师父!
徒儿错了!
我留下,我留下!”
他抓着宝静禅师的手臂,鬼使神差般脱口而出。
如此巨大的信念也不知是从哪儿生出来,但此刻,他觉得自己正是神光,无论如何是不能让师父失望。
或者,这就是师徒间在意识最深处的连结吧!
“不管你是不是神光,这条路都是不容易的!
若无大愿,终有一日道心会退!
你留不留下,并不是为了我!
你好自为之吧!”
老禅师收了平日里一贯的严厉,又拍了拍苏迪的肩头。
话毕,推开苏迪,轻步舒徐,下山去了。
“神光师父你一定可以的!”
果真小师父临走仍不忘回头为他打气,而后紧紧跟上老禅师一同消失在小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