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煤油灯芯闪了两下,熄了。
屋里只剩一点灰白光从窗纸透进来。
秦怀远坐在桌前,手边摊开的笔记本上画着七具纸人的位置,罗盘放在正中央,指针还歪在西北角不动。
他没合过眼。
昨夜回来后,反复对照《津门风水异录》里的“引魂道”图示,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那阵法本该是死局,可第七颗星偏出坎宫,像是有人故意改过路线。
更奇怪的是,罗盘从那时起就再没恢复正常。
他正要伸手再试一次,院门外响起三声敲击。
咚、咚、咚。
不急不缓,节奏规整,像是官差通报的那种敲法。
不是江湖暗号,也不是寻常访客。
他立刻合上本子,把罗盘塞进牛皮包,顺手将铜钱串往袖口里一藏。
起身时拍了拍中山装上的灰,走到门前拉开门。
“吃了吗您内?”
门外站着陈知府。
孔雀补子官服一丝不乱,腰间双龙玉佩挂着流苏,手里捧着个黄铜相框。
他没穿雨靴,鞋面却不见泥水,显然是早有准备才来。
“秦先生起得真早。”
陈知府笑了笑,不等邀请便迈步进门。
秦怀远侧身让他进屋,顺手关门。
椅子吱呀一声被拉开,陈知府坐下,把相框放在桌上,正面朝外。
照片泛黄,边角卷曲,拍的是黎明时分的码头。
雾气浮在水面,铁桩旁漂着一具尸体,仰面朝天,额头贴着一张朱砂符咒。
符纹扭曲,像虫子爬过的痕迹。
死者双手交叠在胸前,攥着一段打成北斗形状的麻绳。
“今早捞上来的第七个。”
陈知府手指轻轻抚过玉佩流苏,“七具,都是这个样子。
无外伤,无挣扎痕迹,身上也没证件。
只有这张符。”
秦怀远低头看照片,眉头微皱。
这符形,和昨夜纸人脸上渗出的血纹太像了。
三分相似,走势一致,尤其是右下角那一钩回笔,几乎一模一样。
他不动声色,右手慢慢滑进牛皮包,摸到罗盘边缘。
指尖轻推启动钮,磁针开始转动。
刚转半圈,突然剧烈抖动,继而猛地一偏,死死指向西南方向。
正是西巷鬼市的位置。
他迅速收回手,把罗盘按在包底。
“这玩意儿老毛病了。”
他扯了扯嘴角,“见阴气就抽风,您别当真。”
陈知府没接话,只轻轻敲了敲茶盏杯沿。
他没带茶具,这动作像是习惯性的。
“本官信你。”
他说,“也信这罗盘。”
秦怀远抬眼看他。
“所以,请秦先生今晚子时,随船巡视码头。”
“官府查案,什么时候请民间人士一起了?”
秦怀远问。
“这不是普通案子。”
陈知府声音不高,“七具浮尸,百姓己经传开了,说是有‘血符召魂’。
再不管,码头工人要***,洋行货都运不进来。”
他顿了顿,“你是民俗探险的行家,又留过洋,懂这些奇门异术。
本官请你,是为公事。”
秦怀远摸了摸鼻子。
他知道这不是邀请,是命令。
拒了,就是不配合官府;去了,等于被盯死。
但鬼市的事还没理清,血符又冒出来,两者明显有关联。
而且昨晚那女人说“明日此时,带玉来”,时间也对得上。
他不能不去。
“您这差事,管饭不?”
他咧嘴一笑。
陈知府也笑了,“自然。”
说完,他站起身,整理官服下摆,“望秦先生勿忘昨日所见。”
这句话说得轻,却像块石头砸进水里。
他知道秦怀远去过鬼市。
秦怀远没动,送他到院门口。
陈知府上了轿,轿夫抬起就走,连背影都没多留一秒。
门关上,他立刻转身回屋。
煤油灯重新点亮,他从包里取出《津门风水异录》,翻到残篇第十三页。
把照片摆在旁边,用毛笔蘸墨,在纸上临摹血符纹路。
一笔一划比对。
记载只有两句:“引魂残篇,借水行煞,惑人心智。”
后面没了。
他合上书,冷笑一声。
又是这套。
装神弄鬼,吓唬老实人。
当年父亲死的那天晚上,也是这种符出现在宅院墙上。
他把书推到一边,开始检查装备。
罗盘放胸前口袋,火折子别在腰带,毛笔***左袖,笔尖朝外。
中山装右裤脚的裂口用新布条缠好,灰迹还在,懒得拍。
刚收拾完,手指碰到牛皮包夹层。
里面有张纸。
他拿出来,展开。
纸是普通的草纸,折叠整齐,墨迹未干。
上面写着一行字:“莫信官衣,血符非死符,乃召符。”
没有署名。
他盯着看了很久,把纸条凑近灯焰。
火苗窜起,纸边卷黑,字迹烧成灰烬,飘落在地。
他没扫,也没捡。
子时快到了。
他背上牛皮包,铜钱串在腕上轻轻响了一下。
推开门,走进晨光里。
街上己经开始有人走动。
卖早点的推车吱呀作响,挑水的汉子哼着小调。
他穿过两条街,拐进一条窄巷,首奔码头方向。
离约定地点还有半条街,他停下。
前方停着一艘巡逻艇,漆成深灰色,甲板上有两个持枪巡警。
陈知府站在船头,官服在风里微微鼓动,手里仍拿着那个黄铜相框。
秦怀远走上前。
“您来了。”
陈知府说。
“准时。”
秦怀远点头。
“上船吧。”
他踏上跳板,木板发出轻微响动。
一只巡警伸手想扶,被他避开。
站定后,他看向河面。
雾还没散,水面平静,铁桩林立。
远处码头吊车静止不动,像蹲伏的巨兽。
陈知府递来一个手电筒。
“今晚,我们沿着浮尸发现的路线走一遍。”
秦怀远接过,拧亮。
光束扫过水面,照到第三根铁桩时,他忽然停住。
桩底缠着一段麻绳。
和照片里的一样,打成了北斗形状。
他眯起眼。
绳结湿透了,颜色发黑,但能看清 knot 的走向。
七道弯,对应七星。
最后一结收口处,系着一小片红布。
他正要细看,手电筒突然闪了一下。
光灭了。
他拍了拍外壳,再按开关。
没反应。
船头的风忽然大了起来,吹得旗子啪啪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