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北地,渭水,庇安府城的闹市,正是一日中最喧腾的时辰。
货郎担着沉甸甸的杂货担子,脚步轻快,手里那拨浪鼓,砰砰摇得隆咚响。
“胡角面儿,小茴香,花椒八角和生姜赖!
配齐了包顿饺子,娃儿爱,婆姨夸,一屋老小福满肚!
每样十五文起!
便宜划算!”
货郎喊得卖力,起伏不断,脸上虽挂满汗珠,笑容却真切,透着快活。
可这番快活的劲头,却衬得街边那些搭着棚子、摆着地摊的小贩们,一个个愁云惨淡。
一卖炒货的老汉,佝着背,拧着眉头,对着旁边卖荷包的妇人絮叨:“他婶子,你说,今个儿那江枳小王爷,不会又来折腾吧?”
“他要是再来上那么几回,这生意和我这把老骨头,可真就撑不住了啊!”
“谁说得准呢...唉,不过我这还好些,只是卖荷包的,赚个外钱,你这要是垮了,家里的那病重的儿媳...。”
那妇人一脸的愁容,摇了摇头。
老汉颓然的退后了两步,瘫坐在身后的旧木椅上,兀自哀叹:“唉,是啊...,你说说,那小王爷明明生的跟块粉团儿、玉娃娃似的,咋个就那品性呢?”
妇人顺手拎过个小马扎坐下,接话道:“可不嘛!”
“我听那茶楼的说书,还有那些个秀才,都讲他是什么,唇若含樱,面至白,疑是傅粉郎!”
“还有那音容,更是美的让人难挪眼耳,似画里来的!”
“是这么个理儿,可.....他这内外,不搭调啊!”
踏踏踏!
一声急促的小脚步,突然从两人的摊位不远处传了过来。
“爷爷!
爷爷!
不好了!
白蛋来了!”
一个流着清涕,拿着糖葫芦的小男孩气喘吁吁地挥着手。
这声音一出,老汉和妇人的面色齐变!
看向了叫喊的人儿。
“小屁孩,你喊本小王爷什么?”
一道清越的声音,自小孩身后传来,街上的一众人,皆闻之望去。
只见一锦绣白服,仅有成人半腰高,年约十二三的小人,握着一柄玉骨扇,在仆役、小使娘的簇拥下,朝那小孩疾步追来。
他,便是江枳。
庇安府城上至府衙,下至市井小民与孩童,无人不知的第一大小恶人!
眨眼间,江枳便追上了人,一把扯住了小孩的后衣领。
“哎呦!
你...你放开我!”
小孩挣扎着不断用手撕扯抓着他的手。
“嗯?”
江枳唇角勾了笑,压低身子,凑近了小孩的脸庞,低声道:“骂完了本小王,还想我放开你?”
幽兰轻吐,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裹着话,钻入了小孩的脑中,令他不自觉的止住了动作,红了脸。
“那...,那...怎么办...?”
他扭捏了一下,声音由高渐弱。
“什么怎么办?
你脸红个什么?”
江枳啪的一巴掌,呼在了小孩的后脑勺上。
“哎呦!
我没有脸红!”
小孩一只手捂着脑袋,眼里蓄了泪,但却还是撑着没让掉下来。
“还说谎?”
江枳一把夺过了小孩握在另一只手里的糖葫芦。
“本来想着只是教训你一顿就算了,现在你还敢当本小王爷的面撒谎?”
“从现在起,你的糖葫芦,没了!”
“而且从今往后的每天,你都还得给我送一串!”
话音一落,江枳身边跟着的一众人,便追了过来,站至了他的身后。
那些小使娘,婢女,也都还好,年岁都不大。
可那些仆役家丁,可就不同了。
那一个个的,都是人高马大,有的,腰间还挎着刀!
其中一人更是跨前一步,挺着胸膛,怒目圆瞪的吼道:“你这小崽!
敢乱给小王爷诌名号!
活腻歪了!?”
叫骂间,他便抽出别在腰后的马鞭,揪住了小孩的衣领,誓要给对方一个教训!
那小孩哪里经历过这等阵仗?
瞬间被吓的浑身发抖,哇哇大哭了起来。
“哇——!
呜呜呜——!
爷爷!
爷爷!”
嘹亮尖锐的嗓音,不断在街道上回荡,引来无数人的瞩目。
但那些人,不管是商贩还是街边的行人,都只是纷纷躬着身,偷瞄着,没人敢作声应答,甚至连过多的表情,也不敢多露,生怕被那江枳瞧了去。
“千岁爷恕罪!
千岁爷恕罪呐!”
先前那卖炒货的老汉,躬着身,疾步来至江枳面前,扑通的跪在了地上,俯身叩首。
“小...小老儿这蠢孙儿不懂事,冲撞了千岁爷,都是小老儿没教好,该打该罚的是小老儿啊!”
面对对方的颤微哀求,江枳并未急着回答,而是朝着身后的丫鬟与小使娘们,招了下小手。
“小铃铛,过来,本小王要坐。”
被唤作小铃铛的那丫鬟闻言,连话也未答,便挪着小步,抵至江枳身后,俯身跪爬了下去。
江枳一***坐在了她的背上,而后人也往后仰靠。
没等他人翻倒,自有另一小丫鬟,跪了过来,用手托着他的背。
江枳坐在这人椅上,翘着腿,一只手捏着糖葫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玩着小铃铛头上的小揪揪:“我记得你家小孙子,不止是这一次,这么喊本小王了吧?”
老汉闻言,身子伏得更低,额头几乎要贴到地面,声音也抖得不成样子。
“回...回小王爷....,这孩子他是蠢笨!
我也教打过他许多次,但、但他总是不听教诲,说什么,您长的好看,跟个仙童似的,皮肤更比那剥了壳的鸡蛋还要白净光嫩!”
“他是心里边觉着您生的好看,非常人能比!
只是不会夸人,这才总说浑话!”
老汉不愧是当那市井小贩的,一言一行,都是极会夸人的。
江枳也被说的,捏着糖葫芦的手微微一顿,脸上不经意间闪过了一抹笑。
虽说他是男子,并不喜被人夸白,但好看仙童什么的,总还是悦耳的。
何况他现今的身体,年岁也的确不大,又是娇生惯养的,哪儿来的什么威武雄壮一说。
心中暗喜之时,江枳又微挺了身子道:“你比你孙子倒是会说话,但....真就这么算了....是不是.....?”
江枳故意话到这里没说下去,拖长了尾调。
那老汉一听,立马就领悟了出来,他是什么意思。
他连忙道:“这摊上的炒货,您随便拿!
随便吃!
只要您不嫌弃就成!”
至此,江枳的笑,这才变的灿烂。
“好啊~!
这可是你说的!”
说罢,他回眸示意身旁那拿鞭子的仆役松开人,去那炒货。
而仆役非是第一次配合,自明白的,松手转身,一气呵成。
小孩见自己被松开之后,哭声也随之止住了,但人却依旧是站在原地,不大敢动,似是被吓着了。
至于江枳,则完全没有看他,而是又继续转睛看向还跪着的老汉。
“好了,现在我放过了你小孙子,但你这教导无妨,是不是也该再算上一算?”
老汉哪里想得到江枳还不肯作罢,心里更是惶恐不安。
要知道,往日这小王爷虽总是钱都不给,就拿东西,还要他们奉承几句,才肯满意的离开。
但也从来没有说这么不饶人过啊!
“这...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