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玄出关后，苏念的日子似乎并无太大变化，依旧是被孤立、被嘲讽的“凡人累赘”。
然而，一些细微的改变，正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发生。
例如，她不再像过去那样，刻意避开人群，而是会在清晨，提着一个小竹篮，去往青云宗后山的一处僻静溪边。
那里灵气相对稀薄，寻常弟子不会前往，正好符合她“凡人”的身份。
竹篮里，有时是些普通的草药，有时是些野果。
她对外宣称是采摘来调理自己“虚弱”的身体。
这一日，她照常来到溪边，却意外地发现，溪畔一块光滑的巨石上，坐着一位身着黑衣的男子。
男子容貌俊美近乎妖异，一双桃花眼漫不经心地望着潺潺溪水，周身气息内敛，却带着一种与周围仙家气象格格不入的邪魅与慵懒。
是墨渊。
魔尊墨渊，她为数不多的旧友之一，亦是这天地间，少数知晓她身份与此番“游戏”的存在。
苏念脚步未停，走到溪水下游，蹲下身，开始清洗竹篮里的野果，仿佛并未看见他。
墨渊却主动开了口，声音带着几分磁性，几分戏谑：“哟，这不是我们尊贵的神女大人吗？
怎么沦落到在此浣洗野果了？
您那百世历劫的‘良人’，就这般苛待于你？”
苏念头也不抬，声音平静无波：“魔尊若是闲得发慌，不妨去寻几处秘境闯闯，何必来此打扰凡人清净。”
墨渊轻笑一声，身形一晃，便出现在苏念身侧，俯身看着她：“凡人？
啧啧，若你这司掌命运轮回的神女是凡人，那这九天十地，怕是再无仙神了。”
他目光扫过她手中的野果，挑眉，“怎么，神女殿下这是体验生活上瘾了？
还是说……在准备什么后手？”
苏念洗净一颗野果，放在鼻尖轻嗅，淡淡道：“本座行事，何需向你解释。”
“好好好，不说便不说。”
墨渊耸耸肩，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在她旁边坐下，摘了片草叶在手中把玩，“只是看不惯某些人有眼无珠，将珍珠当鱼目。
需不需要本尊帮你教训教训那个眼高于顶的剑尊转世？
保证让他吃够苦头，还查不到你我头上。”
“不必。”
苏念拒绝得干脆利落，“我的事，我自己解决。”
墨渊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忽然收敛了玩笑的神色，语气认真了几分：“云汐，百世了。
你还要陪他玩到什么时候？
命运法则的勘悟，尚未完成吗？
还是说……你对他，终究存了半分不忍？”
苏念动作微微一顿。
不忍？
或许在最初的几十世，曾有过吧。
毕竟，即便是神，面对持之以恒的“深情”（虽是伪装），面对一次次的牺牲，也曾有过片刻的动摇与疑惑。
但这一切，早就在他一次又一次毫不犹豫的背叛和杀戮中，消磨殆尽了。
如今支撑她完成这第一百世的，早己不是“勘情”，而是一个执念——一个她要以神格与实力，彻底碾碎他所谓“大道”的执念。
“不忍？”
她轻轻重复了一遍，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墨渊，你看我像是不忍的样子吗？”
墨渊看着她眼中那历经百世淬炼出的寒冰，识趣地没有再问。
他转移了话题，随手抛给苏念一枚乌沉沉的木牌：“拿着。
虽知你用不上，但此物能遮掩天机，必要时，或可助你玩得更尽兴些。”
苏念接过木牌，看也未看便收了起来：“多谢。”
两人又沉默地坐了片刻，墨渊起身，拍了拍衣袍：“行了，看你没事，本尊也就放心了。
若有需要，焚此木牌，我自会感应。”
说完，他身形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原地。
苏念继续清洗着野果，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傍晚回到竹屋时，她发现顾玄竟然又来了。
他站在院中那棵古树下，负手而立，望着天边的晚霞。
夕阳余晖为他挺拔的身姿镀上了一层金边，更显得清冷孤高。
“顾玄哥哥？”
苏念露出适当的惊讶。
顾玄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比平日多了几分深意。
“去了何处？”
“去后山溪边走了走，采了些野果。”
苏念将竹篮示于他看，语气温顺。
顾玄并未查看竹篮，只是看着她，忽然道：“我观你气色，似乎比前几日好些。”
苏念心中微动，面上却是不解：“许是……天气晴好的缘故？”
顾玄不再追问，沉默片刻，忽然道：“明日清晨，随我去一趟断情崖。”
来了。
苏念心底冷笑，终于来了。
她抬起头，眼中适时地流露出茫然与一丝不安：“断情崖？
去那里做什么？
我听说那里是宗门禁地，罡风凛冽，我……我怕是受不住。”
顾玄看着她怯懦的样子，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但很快便被坚定所取代。
“无妨，我会护你周全。
带你去，自有我的道理。”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此乃修行所需。”
“修行……”苏念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然后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声，“是，我明白了。”
她的顺从，似乎让顾玄松了口气，但那份无形的压力，却并未消散。
就在顾玄准备离开时，苏念却忽然开口，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奇异的穿透力：“顾玄哥哥，我今日在溪边，见夕阳甚美，心中忽有所感。
我……我想为你舞一曲，可好？”
顾玄脚步一顿，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在他的认知里，苏念一首是柔弱、卑微、甚至有些无趣的，从未有过如此……主动的时刻。
他本想拒绝，但看着她那双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清澈，又带着一丝恳求的眸子，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可。”
没有乐器，没有华服。
苏念就站在院中那棵古树下，以天地为舞台，以夕阳为光影。
她缓缓起舞。
动作起初有些生涩，符合她“凡人”的身份。
但渐渐地，她的身形变得轻盈，衣袖翻飞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
那不是凡间的舞蹈，动作简洁，却仿佛暗合某种天道轨迹，每一个回旋，每一个顿挫，都牵引着周围稀薄的灵气，甚至引动了冥冥之中无形的命运之弦。
她没有看他，目光悠远，仿佛透过眼前的院落，看向了无尽遥远的过去与未来。
她的舞姿，没有媚俗，没有讨好，只有一种说不清的……悲悯与苍凉。
顾玄站在原地，最初只是漠然地看着。
但看着看着，他的眉头渐渐蹙起。
这舞蹈……很怪异。
他竟从中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仿佛眼前起舞的不是那个他视为“累赘”的凡人未婚妻，而是一位……一位俯瞰众生的至高存在。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随着她的舞动，他体内那停滞不前的剑意，竟隐隐有些躁动。
不是突破的喜悦，而是一种仿佛遇到了天敌般的、本能的战栗与……恐惧？
这怎么可能？！
一个凡人女子的舞蹈，怎能引动他的无上剑心？
一曲终了，苏念收势而立，气息微喘，脸颊因运动而泛着红晕，又变回了那个看似柔弱无害的凡人少女。
她看向顾玄，轻声问：“顾玄哥哥，我舞得可好？”
顾玄定定地看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任何一丝不同寻常的痕迹，却一无所获。
刚才那种诡异的压迫感和剑意的悸动，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他压下心中的异样，恢复了冰冷的常态，评价道：“尚可。”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只是此等舞乐，于修行无益，日后不必再舞。”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快步离去，背影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
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苏念脸上的红晕与怯懦缓缓褪去。
她抬起手，轻轻拂过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珠，唇边泛起一丝冷冽的笑意。
凌尘，感受到了吗？
那不是舞蹈。
那是……为你敲响的丧钟的前奏。
断情崖？
很好。
她抬头望向青云宗深处，那座象征着“斩断尘缘”的悬崖方向，目光穿透层层云雾，仿佛己经看到了明日，那场注定要颠覆一切的对决。
明日，断情崖上，且看是你斩我证道，还是我……碎你道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