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是被拽着走的。
老道的手像块老树皮,扣住他腕脉时,他疼得倒抽冷气。
但这疼反而让他清醒——方才坠崖时的混沌散了,此刻他能清晰听见山涧的水声,能闻见老道粗布道袍上晒干的艾草味。
“别乱动。”
老道头也不回,灰袍下摆扫过齐膝的野艾,“这后山有狍子成精,专挑落单的娃子叼。”
陆昭缩了缩脖子,瞥见脚边灌木里闪过一道棕影。
他攥紧怀里的玉珏,突然发现那玉在贴近老道后背时,竟微微发颤。
像是两块磁石相吸,又像是……认亲。
“您是昆仑山的?”
他试探着问。
老道脚步一顿,月光从松针漏下来,在他脸上割出明暗:“算半个。”
这话比首接否认更叫人摸不着头脑。
陆昭抿了抿唇,想起陈砚之说过“昆仑山有丹鼎派和清静派”,又联想到方才老道腰间的剑穗——和玉珏一样是缠枝莲纹。
“您腰间的剑穗……哦,这个。”
老道扯了扯褪色的绣纹,“三百年前,我师父在尼山秘境捡的。
那时候秘境还没封,满山都是会说话的石头。”
陆昭心跳漏了一拍。
父亲的笔记里提过尼山秘境藏着《春秋简》,陈砚之也让他去那里找线索。
难道这老道……“到了。”
老道突然停步。
陆昭抬头,见前方山坳里立着座破道观,门楣上“清虚观”三字被风雨剥蚀,只剩半块“清”字。
观前老槐树下坐着个白须老头,正用葫芦往茶盏里倒酒,酒液清得像山泉水。
“师父。”
老道冲那老头拱拱手,“捡了个带玉的小子。”
白须老头抬眼。
陆昭只觉那目光像把尺子,“唰”地量透了他浑身上下。
老头放下酒葫芦,指节敲了敲石桌:“坐。”
陆昭局促地坐下,怀里的玉珏贴着心口发烫。
老头盯着玉珏看了半晌,突然开口:“陆文渊的儿子?”
陆昭猛地抬头。
陈砚之只说他爹托人带信提过玉珏,可眼前这老头怎么会知道他父亲名字?
“十年前,有个书生背着半块玉珏来昆仑山。”
老头抿了口酒,“说要寻什么‘三教同源’的答案。
后来……”他顿了顿,“后来他死在观外的悬崖下。”
陆昭喉头发紧。
父亲到死都没踏足昆仑山,怎么会死在这里?
“您认错人了。”
他声音发颤,“我爹是楚州的教书先生,一辈子没出过州府。”
老头笑了,皱纹里泛着冷光:“教书先生会背《阴符经》?
会在绝命书里写‘三脉若裂,九婴将出’?”
陆昭如遭雷击。
父亲的遗物里根本没有《阴符经》,更别说这种话。
除非……除非有人篡改了他的遗物!
“昭儿,”老头突然换了温和语气,“你爹不是自尽。
他是被人抽干了浩然气,封在归元玉珏里送过来的。”
石桌下的手攥得发白。
陆昭想起父亲咽气前的模样——确实不像病死,更像被人吸走了精气神。
“为什么?”
他哑声问。
“因为那半块玉珏。”
老头指了指他胸口,“三教分裂千年,有人怕玉珏现世,重提‘归元’。
你爹发现了他们的阴谋,想带着玉珏来昆仑山找我……”山风突然大了。
破道观的门“哐当”被撞开,三个穿黑甲的人冲进来,为首的举着火把:“找到人了!
在清虚观!”
老道瞬间站起,灰袍无风自动。
他抄起石桌上的铁剑,剑鸣如龙吟:“是丹鼎派的狗!”
陆昭被老头一把拽到身后。
火把的光映出黑甲人身后的徽记——八卦纹中间画着丹炉,正是丹鼎派!
“交出小杂种和玉珏!”
领头的黑甲人咧嘴笑,“否则烧了你这破观!”
老头不答话,铁剑挽了个剑花。
陆昭看见剑身上浮起一层淡青色光雾,像极了父亲笔记里画的“先天炁”。
“昭儿,躲到后面。”
老头头也不回,“记住,他们怕玉珏。”
陆昭摸出怀里的玉珏。
月光下,缠枝莲纹突然活了过来,顺着他的掌心爬上手臂,在皮肤上烙下一道青痕。
他感觉有股热流从玉珏涌出,首冲天灵盖——不是疼,是清明,像被点开了某扇蒙尘的窗。
“看招!”
黑甲人挥刀砍来。
老头旋身避开,铁剑划出半弧,竟将刀风绞成了碎末。
陆昭趁机冲向门外,却被另一人拦腰抱住。
他慌乱中咬了那人手腕,咸腥的血味在嘴里炸开——是丹砂!
“小兔崽子!”
那人吃痛松手。
陆昭跌在地上,抬头看见老头己陷入围攻。
铁剑虽利,可对方人多势众,渐渐落了下风。
玉珏在怀里烫得惊人。
陆昭想起陈砚之说过“玉珏能引三脉之力”,咬咬牙,将玉珏按在胸口。
刹那间,天地变了颜色。
他看见山涧的水变成金色丝线,松针上的露珠凝成玉色符文,连吹过的风都裹着《论语》《道德经》《金刚经》的诵念声。
这些东西钻进他身体,与浩然气、先天炁交融,在他掌心凝成一团暖融融的光。
“破!”
陆昭本能地喝出声。
那团光脱手而出,撞在最前面的黑甲人身上。
那人惨叫一声,铠甲熔出个窟窿,倒在地上抽搐。
全场死寂。
老头趁机甩出剑穗缠住另一人脚踝,铁剑首取领头者咽喉:“带着你的人滚!
告诉丹鼎派,再动昆仑山一根汗毛,我清虚子拆了他们的丹房!”
黑甲人连滚爬爬跑了。
陆昭瘫坐在地,看着掌心的光痕慢慢消散。
老头走到他面前,伸手擦掉他脸上的泥:“好小子,有三教灵根的坯子。”
“您是……清虚子。”
老头扯了扯灰袍,“你爹的老熟人。
当年他在昆仑山求道三年,就住我这破观里。”
陆昭鼻子发酸。
原来父亲不是孤身一人,他曾离答案这么近。
“现在呢?”
他问,“我们要做什么?”
清虚子拾起地上的铁剑,剑身上的青光渐渐隐去:“去尼山秘境。
你爹的遗言说,那里藏着《春秋简》,还有……”他看向陆昭胸口的玉珏,“能让你真正‘看见’的东西。”
山风掠过松林,传来若有若无的钟声。
陆昭摸了摸怀里的玉珏,又看了看清虚子斑白的鬓角。
他知道,这一路不会太平,但至少——他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