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能听见我和弟弟的心声。她听见弟弟心里骂她是“老巫婆”,却笑着喂他吃最甜的西瓜。
她听见我心里祈求“妈妈,抱抱我”,却反手给了我一耳光,骂我恶心。
后来我为了救弟弟死在火场里,她抱着弟弟庆幸他毫发无伤,却在我死后,
日日夜夜被我消失的心声折磨得痛不欲生。她终于明白,那片死寂,才是对她最残忍的惩罚。
1“妈,我作业得了第一名。”我把揉得有些发皱的试卷递过去,
上面鲜红的“100”刺人眼睛。妈妈,我作业得了第一名。心里那个小小的我,
也跟着一起欢呼。妈妈正坐在沙发上,给弟弟陈俊削苹果。她没接我的试卷,
甚至没看我一眼。我听见弟弟在心里骂。这老女人真烦,削个苹果磨磨唧唧,
电视剧都要开始了。妈妈手里的刀顿了一下。随即,她脸上漾开一个温柔的笑。“俊俊,
别急,妈妈这就给你削好。”她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兔子形状,一块块插上牙签,
放进水晶果盘里,推到陈俊面前。陈俊拿起一块塞进嘴里,眼睛还盯着电视,
含糊不清地抱怨。“怎么这么慢。”妈妈的笑容不见半分勉强。“是是是,都怪妈妈手慢。
”她终于舍得转头看我。我依然举着那张满分试卷,像个等待检阅的士兵。妈妈,
你看我一眼。夸夸我,就一句。我的心声在叫喊。她的眼神瞬间冷下来,
仿佛我不是她的儿子,而是什么黏腻滑手的肮脏东西。“拿开。”我手一抖,
试卷飘飘悠悠落在地上。她站起身,绕开地上的试卷,走进厨房,再出来时,
手里多了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她把牛奶递给陈俊。“俊俊,喝点牛奶,长身体。
”陈俊不耐烦地推开。“不喝,烫死了。”牛奶洒出来,溅了妈妈一手。
她的手背立刻红了一片。蠢货,连杯牛奶都端不稳。弟弟的心声尖锐刻薄。
妈妈却只是低头,用纸巾默默擦掉手背上的奶渍,语气依旧宠溺。“是妈妈不好,没吹凉,
你先看电视,等会儿再喝。”我蹲下身,捡起那张满分的试卷。小心翼翼地,
把上面的褶皱抚平,把沾上的灰尘拍掉,折好,塞进裤子口袋。这种区别对待,
是我整个童年唯一的底色。我知道妈妈有超能力。她能听见我和弟弟的心声。
这本该是最亲密的联结,却成了架在我脖子上的一把刀。
我不知道为什么弟弟的咒骂能换来她的笑脸。而我笨拙的、热切的爱,只能换来她的厌恶。
我站在客厅中央,像一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电视里传来动画片的喧闹声。陈俊的咀嚼声。
妈妈温柔的叮嘱声。一切都那么和谐。只有我,和口袋里那张一百分的试卷,是多余的。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妈妈的声音。
她在给陈俊讲睡前故事。妈妈,我也想听故事。我闭上眼,在心里小声地祈求。
隔壁的故事声戛然而止。几秒钟后,我的房门被猛地推开。妈妈站在门口,逆着光,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闭嘴。”她只说了两个字。然后,“砰”地一声,摔门离开。我的心,
也跟着那声巨响,摔得粉碎。我把头埋进被子里,身体蜷缩成一团。黑暗中,
我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我刚发现妈妈的秘密。我兴奋地在心里对她说。妈妈,我爱你。
换来的,是她冰冷的眼神和一句。“恶心。”从那天起,我开始学着在心里沉默。
可我对她的爱,不受控制地从我心底冒出来,变成一句句无声的呐喊。然后,被她捕捉,
再被她毫不留情地踩进泥里。周而复始,永无止境。2天气转凉,妈妈的手又开始裂口子。
每次看到,我的心都揪成一团。我开始攒钱。早饭钱省下一半,买最便宜的面包。
学校门口的零食摊,我捂着口袋快步走过。同学约我去游戏厅,我摇头拒绝。
我把一张张揉皱的零钱,抚平,塞进床垫下的铁盒子里。半年后,我终于攒够了钱。放学后,
我冲进商场,径直奔向那个记了很久的柜台。“你好,我要那支护手霜。
”我把一堆零钱倒在柜台上,售货员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她帮我把护手霜用漂亮的礼品盒包好,还系上一个粉色的蝴蝶结。我捧着那个盒子,
回家的路上,我的心脏一直在狂跳。妈妈,你的手都裂开了,擦一下吧。妈妈,
你一定会喜欢的,对不对?妈妈,你的手那么好看,不该有那些口子的。
我一遍遍在心里演练着。推开家门,妈妈正在拖地。我换好鞋,走到她面前。“妈。
”我把盒子递过去。她直起身,疑惑地看着我,然后视线落在那个精致的盒子上。妈妈,
这是我给你买的礼物。我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你快打开看看。
我的心声像一群不受控制的蜜蜂,嗡嗡作响。她接过那个盒子。我屏住呼吸,期待着,
哪怕只是一个微小的、转瞬即逝的笑容。可她拿着那个盒子,走向厨房,
把盒子扔到了垃圾桶。“收起你那令人作呕的讨好。”我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我看着垃圾桶里那个漂亮的盒子,那是我攒了半年的爱。如今,它和馊掉的饭菜躺在一起。
被定义为,令人作呕。“妈……”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为什么?
我只是想对你好。我的爱,真的那么恶心吗?她听见了,指着门口,“滚出去。
”这时,陈俊从房间里冲出来。“妈!我饿了!我要吃炸鸡!”妈妈脸上的冰霜瞬间融化,
她温柔的摸了摸陈俊的头。“好,俊俊乖,妈妈这就给你点外卖。
”仿佛刚才那个冷酷到极致的女人,只是我的幻觉。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陈俊看到了垃圾桶里的礼品盒,好奇地问。“妈,那是什么?”妈妈头也不抬。“垃圾。
”两个字,轻飘飘的。我开始相信,我的爱,是错的,是恶心的,是不该存在的。
我默默地退出厨房,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我坐在书桌前,摊开手掌。
我的手也有些干裂,细小的口子像刀割一样疼。我突然想起售货员的话。“小朋友,
送给妈妈的吗?你妈妈真幸福。”幸福吗?我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苦涩地笑了。或许,
我根本就不该出生。3我被同桌推进了楼梯拐角霸凌。好疼。谁来救救我。
我的心在哀嚎。我趴在冰冷的地上,很久才爬起来。膝盖磕破了,嘴角也破了。
我一瘸一拐地走回家。推开门,妈妈和陈俊正在客厅看电视,笑得前仰后合。我没说话,
低着头想溜回自己房间。“站住。”妈妈的声音传来。我停下脚步,身体僵硬。
她走到我面前,视线在我脸上逡巡一圈,最后落在我破了洞的裤子上。妈妈,我被打了。
好疼,妈妈会不会心疼我一下。我心里那点可怜的期待,又冒出头来。妈妈听见了。
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忽然,她对着客厅里的陈俊,拔高了声音。“俊俊,
你以后在学校可不能像有些人一样。”“有些人就是天生贱骨头,活该被打。
”我再也忍不住,眼泪涌了上来。可我不敢哭出声。我怕她会说,我的眼泪也很恶心。
我冲进房间,反锁上门。我把脸埋在枕头里,压抑着喉咙里的呜咽。深夜,
我被客厅的电话***吵醒。“喂,老公。”我的心猛地一跳。是爸爸。他常年在外地工作,
一个月才打一次电话回来。爸爸会心疼我的!我从床上一跃而起,冲向门外。
“……孩子们都好吗?”是爸爸温和的声音。我刚要开口喊“爸爸”。
妈妈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又快又急,像是在抢答。“好,都好着呢!
俊俊今天还吃了两大碗饭,阿言也乖,作业都写完了。”她顿了顿,笑意更浓。
“家里一切都好,你放心工作吧。”我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
她堵死了我最后一条求救的路。我靠在门后,听着她和爸爸聊着家常。她的声音那么温柔,
那么正常。仿佛那个在客厅里,说我“活该被打”的女人,根本不存在。挂断电话后,
整个屋子都陷入了沉寂。我听见她脚步声,朝我的房间走来。我立刻屏住呼吸。
她在我的门口站了很久。我能感觉到,她在探查我的心声。我在心里,用尽全力,
一遍遍地重复。我没事。我很好。我一点都不疼。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听见她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然后,脚步声远去。我瘫坐在地上,浑身都被冷汗浸湿。
原来,在这个家里,我连痛苦,都需要伪装。4我发高烧了。我挣扎着想下床倒水,
却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意识昏昏沉沉,眼前一阵阵发黑。妈妈……妈妈,
我好难受……救救我……我的心声,成了绝望的呼救。妈妈听见了。房门被推开,
她站在门口,只是冷漠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关上了门。我听见她在客厅里说话,
声音里带着雀跃。“俊俊,快换衣服,妈妈带你去游乐园玩!”“哇!太棒了!妈妈万岁!
”随着防盗门“咔哒”一声关闭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我的眼角滑下一滴滚烫的泪。
身体太烫了,连眼泪都是烫的。我躺在床上,突然觉得,死亡或许并不可怕。死了,
就不会难受、不会疼、不会再有那些让她厌恶的心声了。她应该……会很高兴吧。
意识越来越模糊。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一阵剧烈的摇晃弄醒。是爸爸。他满脸焦急,
胡子拉碴,眼眶通红。“阿言!阿言!醒醒!”我努力睁开眼,看见他身后的妈妈和陈俊。
妈妈脸上没有丝毫愧疚,反而带着一丝不耐烦。陈俊手里还拿着一个米老鼠形状的气球。
原来,是爸爸提前从外地回来了。我被爸爸送进了医院。医生说,再晚来一会儿,
就烧成肺炎了。我听见陈俊不耐烦地抱怨。“真没劲,早知道就不回来了。
”我听见妈妈在嘀咕,“真会给人添麻烦。”我看着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拼命想活下来,是为了什么呢?5大病初愈后,我不再追着妈妈,试图让她看我一眼。
我不再绞尽脑汁,想讨她欢心。我学会了控制我的心声,把所有想对她说的话,都关在里面。
吃饭的时候,我专心致志地数着碗里的米粒。一粒,两粒,
三粒……当弟弟在心里咒骂今天的菜太咸时,妈妈像往常一样,
夹了一筷子他最爱吃的红烧肉到他碗里。“俊俊,多吃点。”然后,她的目光,像往常一样,
飘向我。她在“听”。可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数字。她的眉头,第一次,因为我,
而皱了起来。像是一个猎人,习惯了每天都能在同一个地方看到一只聒噪的鸟。今天,
那只鸟突然不叫了。她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察的烦躁。很淡,但被我捕捉到了。我的心里,
竟然涌上一股报复的***。原来,我的沉默,也能让她不悦。这成了我新的游戏。
我开始在心里默背课文,默背圆周率,默背英语单词。用这些无意义的、枯燥的信息,
填满我的大脑。她“听”我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有时是在我写作业的时候。
有时是在我路过客厅的时候。有时,甚至是在我睡着的时候。可我的心,是一潭死水,
激不起半点涟漪。她的烦躁,也越来越明显。有一次,她正在给陈俊削铅笔,
目光又习惯性地落在我身上。我当时正在心里默写一首唐诗。“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她手里的刀一滑,在手指上划开一道口子。血珠渗了出来。“嘶……”她倒吸一口冷气。
老巫婆,活该!陈俊在心里幸灾乐祸。妈妈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她的视线,
死死地锁住我。眼神里全是探究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怒。“你在想什么?
”她第一次,主动开口问我。我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她。“没想什么。”我很平静。她不信。
一个人的脑子里,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她开始变得易怒。陈俊在心里骂她,
她会突然摔掉手里的东西。饭菜不合口,她会把整盘菜都倒掉。
她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找不到出口,只能疯狂地攻击身边的一切。除了我。
她不再对我冷言冷语。她只是用那双眼睛,一遍又一遍地,徒劳地,试图撬开我的脑子。
她想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只每天对着她歌唱的鸟儿,为什么突然哑了。
她或许不知道。那只鸟,不是哑了。是快要死了。6家里意外失火了。火是从厨房烧起来的,
不知道是煤气泄漏还是线路老化。我被浓烟呛醒时,火舌已经舔舐着客厅的沙发。“着火了!
快跑!”我大喊着,冲出房间。我们三个人,跌跌撞撞地往门口冲。我跑在最前面,
一把拉开防盗门。新鲜的、冰冷的空气涌进来,我贪婪地呼吸着。我成功逃了出来。
妈妈也跟着跑了出来,她一边咳,一边回头张望。“俊俊!俊俊呢?”我回头,
才发现陈俊没有跟出来。他大概是吓傻了,还愣在屋里。火光冲天,
将他小小的身影映在窗户上,像一个模糊的剪影。“俊俊!”妈妈崩溃了,
她像疯了一样要往回冲,被邻居死死拉住。“我的儿子……我的俊俊……”这是我第一次,
看到她如此失态,如此脆弱。原来,她也会害怕失去。只是,她怕失去的,从来不是我。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片火海。妈妈,别哭,我去救他。妈妈的身体剧烈地一震。
她猛地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她的眼神有震惊,慌乱,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对着她,扯出了一个也许很难看的笑。然后,我转过身,逆着逃生的人流,
冲进了那片火海。“阿言!”我听见她在我身后,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喊我的名字。浓烟呛得我几乎窒息。我在一片火光中,
找到了缩在墙角、被吓傻的陈俊。“别怕,哥带你出去。”快到门口了。
我已经能看到外面晃动的人影,能闻到外面空气的味道。我用尽全身力气,
将陈俊猛地推了出去。“快跑!”就在那一瞬间,头顶传来一阵可怕的断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