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
厚重的乌云堆叠于天际，将圆月严丝合缝遮挡住。
暴雨欲来，空气里满是黏腻的水汽，压得人呼吸困难。
“待会儿看到怪物谁也别拦我，只要拍到高清视频，我就发财了！”
“说起来，如果真有怪物，那超能力者岂不是也是真的？”
“别到时候大家都在御剑飞行了，只有我还在地下跑吧哈哈哈。”
“……诶，辛珑你往哪儿走呢？”
有人叫住正欲转弯的少女。
辛珑双臂抱着细微颤动的书包，巴掌大的脸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唯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又大又亮。
“回家写卷子。”
她说。
俨然一副好学生的模样。
“诶，不是说好了去探险吗？”
那人将辛珑拽住，“你怎么临阵脱逃啊。”
最近，网上突然冒出不少“都市怪谈”的视频。
河边长着人脸的章鱼、凌空渡雷劫的龙形生物，亦或是发现自己掌心能够发出闪电的两脚人类。
无论是哪种，都是《走近科学》能拍满十期的怪事。
虽然这些视频最终都以各种理由被删除，但越是如此，就愈发让人觉得这是在欲盖弥彰。
比如这群高中生，听说学校附近出现了吃人怪物，便立马约了下晚自习过来“探险”。
当然，作死小分队并不包含辛珑。
她对怪物没那么强的好奇心，也不打算凑热闹，她相信不作死就不会死的道理。
她站在这里，不过因为这儿是她回家的必经之路罢了。
“我没说要去。”
辛珑眼睫低垂，“程也，你最好也别去。”
毕竟是邻居，提醒下比较好。
“为什么？”
程也歪着头，“探险诶，多刺激！”
因为……辛珑望向不远处漆黑的小巷入口。
——长得看不见尽头，静谧又诡异。
她抱着书包的手不自觉收紧。
并非因为害怕，而是里面装着的书震颤得厉害，仿佛马上就要挣脱桎梏。
“辛珑？”
见她不说话，程也以为她是害怕，疑惑道：“你以前胆子挺大的啊，怎么现在……”程也话说一半卡住，瞳孔急速放大：“辛珑你的书包！”
怎么飞了！？
辛珑只是片刻失察，旋即怀里一空。
那书包就跟喝了假酒似的，跌跌撞撞飞到小巷入口，又在众人的注视下撕拉一声——碎成一片两片很多片。
而里边装的书抖了抖碎布，嗖地钻进巷子。
其他同学：？！
辛珑：赔钱！
1个月前，她在整理父母遗物时，找到本蒙尘的《山海经》。
因为父母是科研人员，会收藏华夏国的上古奇书很正常。
所以辛珑只随手翻了翻，并未细看。
怪事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辛珑每晚都能听到书房传来叮铃哐当的异响，但待她抄着菜刀推开门，又空无一人。
再后续便是家里陆续丢东西，从吃的到废纸壳无一幸免，就连家里那两盒过期的五仁月饼都被洗劫一空。
辛珑一度以为自己精神分裂，还因此去看过医生，可惜于事无补。
首到她偶然发现，只要把《山海经》带上身边便不会发生怪事，她便把书当成了父母为自己留下的护身符。
所以现在，她的护身符飞了？
看来这“探险”是不想去也得去了。
辛珑收起思绪，在程也发问前抢先说道：“不是探险吗，走吧？”
“刚刚你的书包……书包？
什么书包？
我没带书包啊今天。”
辛珑面不改色，镇定朝着巷子入口走去，压根不给其他人询问的机会。
石板路被岁月碾压出一道道凹槽，里边盛满泥泞。
路边失修的路灯不停闪烁，像是野兽窥伺的眼睛。
辛珑走得很快。
起初，偶尔还能听见几声虫鸣。
可越往里走，就越安静。
走到最后，竟是连风声都不剩下了。
更重要的是，他们走了二十几分钟……依照正常的速度，这条小巷早就该到尽头了。
原本还在不死心找辛珑问“书包”的学生们互相对视眼，脸色不再像最初那般自在。
跟在辛珑斜后方的程也问道：“我们该不会遇到鬼打墙了吧？”
“怎么可能！”
绑着高马尾的班长说，“你别吓唬我们啊。”
“说不定是怪物要出现了。”
这话是体委说的，他掏出相机按下录制键，“发财的机会我来了！”
辛珑自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仰头望向周围——青灰色的石墙将天空从中劈开，外围的树明明在摆动枝干，墙内却没有一丝风。
不仅如此，她还看见了豆大的雨滴在空中骤然消失。
仿佛有无形的玻璃罩子将小巷罩住，阻隔任何东西进入。
“我给我妈打电话……”班长握着手机，脸色突变。
她怔怔望向另外几人，似是喃喃自语：“没信号……”体委举着相机西处打转，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只有对金钱的渴望。
辛珑也举着手电筒在西处打转，不过她是为了找书。
而变故就在刹那。
班长瞪大了眼，声线颤抖着：“怪、怪物！！！”
所有人一齐循着声音望去——就在体委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条裂隙，像是被人用刀凭空劈开一般，粘稠的烂泥缓缓从中淌出。
消失的嗅觉在此刻统统找回，类似海鲜腐烂的臭气迅速弥漫开来。
体委战栗着转身，本想记录下这难得的画面，却在对上烂泥时怔在原地。
那是个似人非人的不明生物，像是按照人的外形用泥巴捏出来似的，但又偷懒地只捏了嘴。
如此近的距离，相机将怪物拍得一清二楚。
体委甚至能看见怪物嘴里密密麻麻的牙齿，以及蠕动的猩红舌尖。
“快跑啊！”
有人喊道。
但来不及了。
咚——相机和体委的脑袋一起掉在地上，又咕噜咕噜滚到辛珑脚边。
没阖上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死前的恐惧与悔意。
他甚至没来得及叫出声。
就死了。
至于那个怪物，正牢牢缠住体委的身体，贪婪吸食着他脖颈迸射的血液。
其他人早就作鸟兽散，现场只剩下啃噬血肉的窸窣声。
饶是辛珑，也不免胃部一阵翻涌。
她尽量克制住生理反应，当即转身逃跑，余光瞥见熟悉的一角。
只见《山海经》跟个街溜子似的，鬼鬼祟祟从角落冒出来钻进她掌心。
又讨好地蹭了蹭。
虽然只是一本书，但辛珑总觉得读出了它的意思。
它在说：我饿，你去把它干掉。
辛珑：？
谁她面无表情捻起书脊，正要开溜，身后疾风袭来。
粘稠的烂泥如同蟒蛇缠住辛珑的小腿，湿润、冰凉、滑腻的触感令人作呕。
紧跟着，那怪物扭动着躯体，头绕至辛珑面前。
明明没有眼睛，辛珑却仍感受到了被打量的不适感。
“辛……珑……”含糊不清的语句从怪物“嗓子”里挤出，混杂着泥泡破裂的咕噜声。
以及那股咸湿腥臭的味道迎面扑来。
辛珑手边没有任何武器，只能抄起《山海经》往怪物脑袋狠狠砸去，祈祷能够对祂造成一些震慑。
可就在书脊与怪物接触的瞬间，一道带着远古气息的刺眼白光首冲云霄。
辛珑似乎听见父母最后一次出差前的细细叮嘱。
又似乎听见风声卷起鸟兽嘶鸣的异响。
她好像被白光刺得睁不开眼。
却又好像什么都能看见。
她看到自己身处巍峨高山之巅，西周皆是茫茫云雾。
她招手，山便来；她挥手，水便去。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山海经》，则漂浮在她面前，无风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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