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怜，饿坏了吧？”
萧天翊温润的声音响起，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他蹲下身，将那块饼递到她面前，语气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吃吧。”
明岐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不是因为冷。
是怕。
是恨。
是滔天的悔意！
前世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脑中疯狂闪过。
师父自毁元神时那双绝望的眼，师兄师姐们倒在血泊中的身影，逍遥山崩塌时的哀鸣……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把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扎进她的灵魂深处。
喉咙里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干渴得厉害。
可那块饼的香气，却又如此该死的诱人。
生存的本能，在与前世的记忆疯狂拉扯。
萧天翊看着她剧烈颤抖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以为她是冻坏了。
“别怕，吃了它，跟我走。”
他循循善诱，抛出了那个致命的诱饵。
“我许你一生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
明岐在心里冷笑。
是啊，好一个荣华富贵。
把她变成一把没有感情的刀，用完了就扔掉的荣华富贵吗？
她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咬断这个男人的喉咙！
可她现在，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妖灵。
又冷，又饿。
她甚至没有力气站起来。
吃，还是不吃？
吃了，就等于再一次接受了他的“恩惠”，再一次和他扯上关系。
不吃，她今晚可能真的会冻死在这个巷子里。
死了，就再也没有机会弥补了。
她不能死。
她要活着！
她要回到逍公山，她要去看师父，要去看师兄师姐们。
她要阻止前世的一切悲剧！
一瞬间，明岐的眼中迸发出惊人的求生欲。
她猛地伸出冻得僵紫的手，一把抢过了萧天翊手里的饼！
力道之大，甚至让萧天翊都愣了一下。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眼前的少女张开嘴，狠狠地咬在了那块饼上。
狼吞虎咽。
她用最快的速度，将那块足以改变她一生的饼，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萧天翊看着她虽然狼狈却仍旧倾城的脸，非但没有嫌弃，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满意的微笑。
越是这样，越好控制。
他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大氅，用施舍般的语气说道。
“走吧，跟本王……”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刚刚还虚弱不堪的少女，忽然抬起了头。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漆黑，幽深，像是藏着无尽的血海与尸山，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令人心悸的怨毒与疯狂。
萧天翊心头一跳，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随即，他就看到少女做出了一个让他始料未及的动作。
她鼓起腮帮子。
“呸！”
一口混着唾沫的饼渣，被她用尽全身力气，吐在了他那双价值不菲的云锦靴边上。
雪白的地上，留下了一小滩碍眼的污迹。
萧天翊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而那个胆大包天的少女，却己经撑着墙，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她迎着他冰冷的目光，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地说道：“饼我吃了，你自愿给的。
人情，我不欠。”
说完，她再也不看他一眼，转身，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巷子另一头的家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去。
巷子的尽头，是那扇熟悉的木门。
明岐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门。
“死丫头！
你还知道回来？！”
一声怒吼从屋内传了出来。
明岐的身体，忽然一僵。
就是这个声音……前世，也是这个声音，在她耳边绝望地喊着：“岐儿……为何……”然后，便是长剑穿透血肉的闷响。
是她亲手杀了他。
为了一个可笑的身份，为了讨好那个男人，她用最残忍的方式，回报了收养她十五年的恩情。
滔天的恨意，不是对养父，而是对前世那个愚蠢的自己，瞬间冲上了她的头顶。
“嗡——”耳边一阵鸣响。
她的右手不受控制地微微抬了起来，纤细的指尖上，一缕极细微的、却足以瞬间洞穿凡人咽喉的妖力，下意识地凝聚成了一点幽光。
杀了他……杀了眼前这个男人，就不会再有人用这种粗鲁的语气对她大吼大叫。
杀了所有让她不快的人。
像前世一样。
这个念头，如毒蛇般吞噬了她的理智。
就在那缕妖力即将脱手而出的瞬间……“克己。”
一个清冷如玉的声音，忽然在她脑海中响起。
是谢青玹的声音！
“明岐，为人之道，始于克己。”
“你的力量，当用于守护，而非杀戮。”
“心有樊笼，行有所止。
这，才是人。”
师父……明岐闭上眼，眼角有滚烫的东西似要涌出。
她将那股己经凝聚而成的杀意，连同那几乎要冲破眼眶的泪水，收了回去。
那缕幽光也在瞬间消散。
抬起的右手转而紧紧攥住了自己满是补丁的衣角。
再睁眼时，眼中的血色和疯狂己然褪去。
她低下头，避开养父探究的目光，轻声说道，“外面雪大，迷路了。”
顾承山被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噎了一下，满肚子的火气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堵得难受。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粗声粗气地骂道，“没用的东西！
还不快滚进来，想冻死在外头吗？”
明岐没再说话。
她默默地关上门，将风雪隔绝在外，然后低着头，从顾承山身边走过。
屋子很小，只有一个堂屋连着两个偏房。
顾承山坐在堂屋里唯一一张磨得包了浆的木桌旁，对着一堆账本，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明岐目不斜视，径首走进了连着堂屋的那间狭小的厨房。
灶台是冷的，水缸里的水面上结着一层薄冰。
她拿起水瓢，将冰面敲碎，舀了一瓢水倒进锅里，然后熟练地生火。
前世在逍遥山，她十指不沾阳春水，自有师兄师姐们宠着。
可杀死养父地前十五年里，这些活计，是她每天的日常。
那时的她，妖力只够维持人形，很多事情她都无法做到。
这也是她为何没能从顾承山身边逃走的原因——妖力太弱，一旦离开，她怕是会因为损耗太多妖力而重新变回一棵幼小的菩提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