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宫士郎在燃烧。
火焰舔舐着他的视野,灼烧着他的肺叶,金属扭曲的尖啸和某种更深沉、更绝望的崩塌声充斥着耳膜。
他在一个由焦黑钢筋和破碎混凝土构成的狭窄空隙里爬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滚烫的灰烬。
看不到天空,只有浓烟与赤红的火光。
然后,景象碎裂了。
燃烧的废墟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原。
天空是永恒黄昏的颜色,晦暗不明。
大地是龟裂的,插满了无数剑戟,一首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它们形态各异,从古朴的长剑到奇异的弯刀,如同金属的墓碑,矗立在这片死寂的坟场。
风在这里是凝固的,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虚无在无声地咆哮。
一个背影站在剑丘之巅,遥远而清晰。
那身影穿着陌生的红色外袍,银色的短发在黯淡的天光下显得刺眼。
他缓缓转过身——士郎看不到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一道视线,冰冷、疲惫,带着某种……嘲弄?
那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那是审视自身的、充满否定意味的眼神。
紧接着,是背叛。
并非来自具体的某人,而是一种弥漫在空气中的、绝对的信念——他为之付出一切的理念,他誓要成为的“那个存在”,在最终的最终,背叛了他。
不,或许是他背叛了那个理念本身?
逻辑是混乱的,但那份被遗弃、被否定、坠入无尽虚无的痛苦,却真实得刻骨铭心。
“呃啊——!”
士郎猛地从榻榻米上弹坐起来,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清晨微弱的曦光透过窗户,将房间的轮廓温柔地勾勒出来。
熟悉的木质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老旧木料的气息。
是梦。
又一个……梦。
他粗重地喘息着,抬手用力揉着太阳穴,试图驱散那残留在脑海中的灼热感和那片令人窒息的剑之荒原。
这些破碎的“映像”近年来出现得越来越频繁。
有时是滔天大火,有时是那片诡异的剑丘,有时是一些快速闪过的、他无法理解的战斗画面和武器形态。
没有来由,没有逻辑,只有强烈的既视感和随之而来的、沉甸甸的负面情绪——孤独、背叛、虚无。
它们像幽灵一样缠绕着他,是他平稳日常之下的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痕。
“该死的……”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还带着刚醒来的沙哑。
这不是恐惧,更多的是一种烦躁和困惑。
他,卫宫士郎,只是一个渴望过着普通生活的高中生,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到底算什么?
在床上呆坐了几分钟,首到心跳逐渐平复,他才掀开被子,利落地起身。
套上熟悉的蓝色校服,将因为睡相不佳而翘起的红色头发随意捋了捋。
镜子里映出一张还算清秀的脸,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走下楼梯,空旷的宅邸里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
养父卫宫切嗣去世后,这间偌大的日式宅院就只剩他一人居住。
他习惯了这种寂静,甚至某种程度上依赖着它。
在开始一天的晨练前,他先去了仓库。
这里是他的一方小天地,堆满了各种工具和废弃材料,空气里混杂着机油、木屑和金属的味道。
正中央,一个半成品的矮柜静静地立在那里,那是他最近的项目。
他拿起靠在墙边的木槌和凿子,准备进行例行的调整和修理——这能帮助他集中精神,将那些恼人的梦境暂时赶出脑海。
他深吸一口气,摆开架势,目光锁定在榫卯结合处一个微小的不平整点上。
手臂肌肉记忆般地运力,木槌划出一道短促而精准的轨迹,向着凿子顶端敲去。
就在这一刻。
异变陡生。
在他的意识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身体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志。
手腕以一个他从未学习过的、极其刁钻的角度猛地一拧,手肘微沉,整个发力方式瞬间改变。
原本应该沉稳、专注的敲击动作,在最后百分之一秒内,变成了一种……带着凌厉杀伐之气的“斩击”雏形!
“铿!”
一声清脆却异常刺耳的金属交击声在仓库里炸响。
不,不是木槌敲击凿子的声音。
那声音,更像是两把无形的利刃在空中剧烈碰撞!
士郎僵在了原地,瞳孔骤然收缩。
他手中的木槌,在距离凿子还有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而他的右手,还保持着那个陌生而危险的发力姿势,手臂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用力,而是因为某种源自本能的、失控的惊悸。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明明只是想敲一下凿子而己。
那个动作,那个流畅、凌厉、仿佛千锤百炼过无数次的动作,是从哪里来的?
那不是他的技巧,绝不可能是。
他只是一个会些粗浅修理手艺的高中生,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仿佛历经无数生死搏杀才能锤炼出的战斗动作?
而且,那声音……他缓缓放下手臂,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掌心因为常年干活有着薄薄的茧子,但此刻,它们却感觉如此陌生。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比刚才的噩梦更加真切。
这不是第一次了。
在日常的锻炼中,在弓道部的练习时,偶尔,他的身体会像这样,突然“自作主张”地做出一些远超他理解范围的动作。
速度快得惊人,发力方式诡异而高效,带着一种冰冷的、只为破坏和杀戮而存在的效率感。
每一次,都会让他像现在这样,陷入深深的困惑和自我怀疑。
这些“身体记忆”和那些“既视感”的梦境,它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令人不安的念头。
不行,不能沉浸在这种事情里。
他还有日常要维持,有学要上,有社团活动要参加。
他将工具归位,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个诡异的动作和交击声。
像往常一样,他走向道场,准备进行每日必行的基础锻炼——俯卧撑、仰卧起坐、深蹲。
这是切嗣曾经教导他的,锻炼身体的基础。
虽然切嗣从未教过他任何战斗技巧,只是强调“拥有一个强健的体魄总没有坏处”。
然而,今天的基础锻炼也透着不寻常。
在进行俯卧撑时,他的身体下沉和撑起的节奏快得惊人,动作标准得如同机械,呼吸绵长而稳定,完全超出了他平时的水准。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块肌肉是如何协同发力,如何将力量最有效地传递出去。
这感觉……就像他的身体内部,住着另一个陌生的、精通此道的灵魂。
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额发,但他感觉不到多少疲惫,只有一种毛骨悚然的疏离感。
我……到底怎么了?
这个疑问,伴随着仓库里那声虚幻的刀剑交鸣,以及梦中那片无尽的剑丘,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