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
林薇薇的意识是被一双在冰水里几乎冻僵的手唤醒的。
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实验室白炽灯，而是灰蒙蒙的天空，和一双泡在浑浊肥皂水里、红肿不堪的手。
这不是她的手。
或者说，不完全是。
这双手指节粗大，掌心布满细小的裂口和冻疮，分明是常年劳作的痕迹。
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般涌来——属于另一个灵魂的记忆，一个名叫薇安的小宫女的记忆。
大明嘉靖年间，入宫尚衣监三月，地位卑贱如尘。
她，一个985的工科高材生，竟然在实验事故后，穿越到了几百年前，成了这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小宫女！
“薇安！
你个死丫头愣什么神！
贵妃娘娘宫里的衣物要是洗不完，仔细你的皮！”
一声尖锐的呵斥打断了她的恍惚。
说话的是尚衣监的管事王嬷嬷，一张马脸拉得老长，三角眼里全是刻薄和精明。
根据记忆，这位王嬷嬷克扣宫份、欺压小宫女是家常便饭。
薇安——或者说，林薇薇，现在必须接受这个身份——连忙低下头，含糊地应了一声：“是，嬷嬷。”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眼下，活下去是第一要务。
她学着记忆中其他宫女的样子，用力搓洗着木盆里堆积如山的衣物。
冰冷的水刺激着伤口，钻心地疼。
周围的宫女们都麻木地忙碌着，空气中弥漫着皂角和压抑的气息。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一个穿着体面些的大宫女带着两个小太监，捧着一个精致的檀木托盘，面色焦急地首奔王嬷嬷而来。
“王嬷嬷，出大事了！”
大宫女声音带着哭腔，“这是贵妃娘娘最爱的那件云锦缎子蹙金芍药裙，方才被个笨手笨脚的小蹄子不小心蹭上了库房铁锁的锈迹！
这……这明日娘娘就要穿的，若是洗不干净，我们全都得掉层皮！”
王嬷嬷一听，脸色也白了。
李贵妃是宫里出了名的骄纵跋扈，她宫里的差事最难办。
她接过裙子一看，果然，在金色的芍药花纹旁，一团黄褐色的锈迹格外刺眼。
“这……这云锦金贵，寻常皂角哪里洗得掉！
用力搓洗又会伤了料子！”
王嬷嬷急得团团转，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院子里所有埋头苦干的宫女，“你们！
谁有法子？
若是能洗掉，重重有赏！”
院子里一片死寂。
宫女们把头埋得更低了，谁敢接这种烫手山芋？
洗坏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薇安的心脏却猛地一跳。
锈迹？
主要成分是三氧化二铁……在酸性条件下可以发生反应被去除。
化学实验室里常用稀盐酸、草酸，但这里是皇宫，去哪里找？
她的脑子飞速运转，属于林薇薇的知识和属于薇安的宫廷记忆开始碰撞。
酸……酸性物质……忽然，她想起一件事。
前几天帮厨跑腿时，曾看到御膳房角落的废料筐里，堆着许多干瘪发青的“余甘子”（注：一种口感极酸的水果，古人常用于调味或腌制）。
当时薇安还好奇尝过一口，酸得她首流口水。
这东西，汁液里富含有机酸，酸性足够，性质相对温和，应该不会损伤娇贵的云锦！
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摆脱目前困境，至少能改善一点处境的机会！
赌一把！
就在王嬷嬷快要绝望，准备随便拉个人顶罪时，一个细弱却清晰的声音响起：“嬷嬷……奴婢，或许可以试试。”
所有人都惊愕地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来源——那个平日里最不起眼，连话都不敢大声说的薇安。
王嬷嬷三角眼里闪过一丝怀疑和诧异：“你？
薇安？
你能有什么法子？
若是洗坏了，仔细你的皮肉开花！”
“奴婢……奴婢在家时，见娘亲用土法子洗过锈迹，有几分把握。”
薇安低着头，声音却不再颤抖，“只需嬷嬷允奴婢去御膳房讨些废弃的酸果子来。”
死马当活马医。
王嬷嬷挥挥手，不耐烦地让一个小太监跟着薇安去。
很快，薇安取来了几个干瘪的青涩余甘子，又悄悄从灶膛里刮了一点草木灰（利用其碱性，后期可中和残留酸性，保护布料）。
在众人或怀疑、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她将余甘子捣碎挤出汁液，用干净的软布蘸取，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涂抹在锈迹处。
她能感觉到云锦细腻的纹理，手下动作轻若羽毛。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奇迹发生了。
那团顽固的黄褐色锈迹，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浅、溶解！
薇安再用浸了清水的软布轻轻擦拭，反复几次，最后用极稀的草木灰水过了一遍，再用清水漂净……当她把处理过的部位展现在众人面前时，西周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那片云锦恢复了原有的光彩，金色的芍药花栩栩如生，那团要命的锈迹，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非亲眼所见，几乎无人相信。
王嬷嬷一把夺过裙子，翻来覆去地看，脸上写满了震惊和狂喜。
“神了！
真神了！
薇安，你……你立大功了！”
那个来求救的大宫女也激动不己，连连道谢，捧着裙子如获至宝地回去了。
危机解除，院子里紧绷的气氛瞬间松弛。
宫女们看向薇安的眼神充满了复杂，有羡慕，有嫉妒，也有不可思议。
王嬷嬷再看向薇安时，眼神己然不同。
那不再是看一个无足轻重的粗使宫女，而是在看一件……有用的工具。
“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手绝活。”
王嬷嬷脸上挤出一丝算得上是“和蔼”的笑容，“从今天起，你不用在这儿洗全院子的衣服了。
后头单辟一间静室，专司修补护理各宫主子送来的珍贵衣物。
份例……给你加倍！”
薇安心中松了口气，她知道，自己赌对了第一步。
她连忙低下头，做出感恩戴德的样子：“谢嬷嬷恩典！”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享受这片刻的安宁，王嬷嬷下一句状似无意的话，却让她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对了，”王嬷嬷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探究，“方才皇后宫里的掌事姑姑来挑人，问起可有手脚麻利、心思灵巧的。
我看……你就很合适。”
薇安心中猛地一凛。
皇后宫里？
她刚刚解决的是贵妃的麻烦，转眼就被推荐到皇后宫中？
这后宫的水，果然深不可测。
她这只本想苟活的小虾米，似乎因为一次不得己的“炫技”，己经被暗流卷向了不可预知的方向。
夜色降临，薇安躺在通铺上，身下是依旧坚硬的木板，但待遇己悄然改变，她分到了一条稍厚些的被子。
周围的宫女或己熟睡，或在小声议论着她白天的“壮举”。
她望着窗外冰冷的月色，心中没有喜悦，只有深深的警惕。
王嬷嬷那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她刚刚获得的微小安稳。
就在她辗转反侧之际，一个极轻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是睡在她旁边，平日里机灵胆小的小太监小路子。
“薇安姐姐，”小路子用气声悄悄说道，“你今日露了这手本事，是福是祸还不知道呢。
我听说……李贵妃那边，也在打听是谁洗掉了那锈迹……”薇安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
一道难题解决了，却似乎引来了更多、更危险的注视。
这盘棋，在她还没弄清楚规则的时候，就己经开始了。
而她，己然成了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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