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滨海市还裹着夏末的余温，蝉鸣藏在香樟树叶里，断断续续地漫过滨海大学的校门。
苏晚星拖着一个半人高的黑色画具箱，额角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颊，视线在密密麻麻的校园指示牌间乱转，最后彻底放弃——她又迷路了。
手里的导航地图显示“美术学院临时报到处在西区体育馆旁”，可她绕着体育馆走了三圈，只看到挂着“物理系新生报到处”的红色横幅，底下摆着两张长桌，几位穿志愿者马甲的学长学姐正忙着给新生登记。
苏晚星揉了揉酸困的手腕，盯着横幅上的“物理”二字看了三秒，又低头看了眼手机里社团群聊里学姐发的“临时调整，报到处移至西区教学楼附近”的消息，脑子一热：或许是物理系和美术学院共用一个临时站点？
她咬咬牙，拎起画具箱的提手就往里面走。
箱子里装满了罐装丙烯颜料和画板，沉甸甸的压得她胳膊发酸，刚跨进教学楼大门，脚下突然被台阶绊了一下——她惊呼一声，整个人往前扑去，画具箱脱手而出，“哐当”一声砸在水泥地上。
金属搭扣崩开，箱子里的东西倾泻而出：几支画笔滚到桌底，调色盘摔得转了个圈，最要命的是那罐没盖紧的靛蓝色丙烯颜料，罐身裂开一道缝，深蓝色的颜料像小溪一样漫出来，先是浸湿了桌上一沓崭新的物理系新生登记表，接着顺着桌沿往下滴，正好溅在站在桌旁的男生身上。
苏晚星吓得魂都飞了，爬起来就去捡颜料罐，抬头时却对上一双清冷的眼睛。
男生穿着一件干净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衬衫，此刻衬衫下摆和裤腿上，全是星星点点的靛蓝色颜料，尤其是左胸口的位置，一大片蓝色晕开，像泼墨画里没晕染开的色块。
他手里还拿着一支黑色水笔，笔尖悬在表格上方，显然是正在帮老师登记信息。
“对、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苏晚星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纸巾，慌慌张张地想去擦他衬衫上的颜料，“我帮你擦，我马上帮你擦干净！”
她的指尖刚碰到衬衫布料，就被男生轻轻避开了。
他皱着眉，目光落在那片颜料上，声音没有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别擦了，丙烯颜料水溶性差，干了之后很难洗掉，越擦越脏。”
苏晚星的手僵在半空，看着他衬衫上那片刺目的蓝，鼻尖突然有点发酸。
她知道丙烯颜料的特性——一旦干了，除非用专用的溶剂，否则根本洗不掉。
这件白衬衫看起来质地很好，被自己这么一弄，基本就毁了。
“那、那怎么办？”
她声音发颤，从画具箱里翻出自己平时洗画笔用的洗笔液，递过去，“这个能不能洗掉？
我平时洗颜料都用这个，应该有用的！”
男生低头看了眼她手里那瓶印着“丙烯专用洗笔液”的透明瓶子，又看了看桌上被颜料弄湿的登记表，眉头皱得更紧了。
旁边登记的老师走过来，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算了，登记表我再重新打印一份，陆屿，你先去处理一下衣服吧，别耽误了后面的新生登记。”
“陆屿”——苏晚星默默记下这个名字，看着他接过洗笔液，指尖碰到瓶子时，她能感觉到他的手很凉。
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把手里的登记表递给旁边的志愿者，转身往走廊尽头的洗手间走去，白衬衫上的蓝色颜料在走动间晃荡，像一道扎眼的标记。
苏晚星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心里又愧疚又懊恼。
她蹲下来收拾地上的画具，画笔、调色盘、颜料管散落一地，那罐摔裂的靛蓝色颜料还在慢慢往外渗，把地面染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旁边的志愿者学姐过来帮她捡画笔，笑着说：“没事的，陆屿人挺好的，就是话少了点，你别往心里去。
对了，你是物理系的新生吗？
怎么没见过你？”
“啊？
我不是！”
苏晚星猛地抬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她不仅泼了别人一身颜料，还认错了报到处！
“我是美术学院的，我迷路了，以为这里是美术学院的临时报到处……”学姐恍然大悟，指了指教学楼对面的操场方向：“美术学院的报到处在那边的篮球架旁边，挂着黄色的横幅，你往那边走就能看到了。”
苏晚星道谢后，抱着收拾好的画具箱，脚步匆匆地往操场走。
路过洗手间时，她犹豫了一下，想进去看看陆屿的衣服有没有洗干净，却又怕再打扰他，只能加快脚步离开。
走了没几步，她突然发现画具箱的侧袋里，少了一支她最常用的勾线笔——那支笔是去年生日时朋友送的，笔杆上还刻着她的名字。
她回头往教学楼的方向看了一眼，阳光正好落在洗手间的窗户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那支笔，应该是刚才摔画具箱时掉在物理系报到处了。
苏晚星咬了咬唇，站在原地纠结了半天。
回去找的话，肯定又要遇到陆屿，不知道该怎么跟他道歉；不找的话，那支笔对她来说很重要。
最后，她还是攥紧了画具箱的提手，转身往教学楼走——不管怎么样，笔得找回来，而且，她还欠陆屿一句更郑重的道歉。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物理系报到处门口，没看到陆屿的身影，只有刚才帮她捡画笔的学姐在整理表格。
学姐看到她，笑着指了指桌角：“你是来找笔的吧？
陆屿刚才回来的时候捡到了，说等你回来拿，他去教务处帮老师送资料了，应该快回来了。”
苏晚星心里一暖，走到桌角拿起那支勾线笔，笔杆上的名字清晰可见。
她正想道谢，就听到走廊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陆屿回来了。
他的白衬衫换了一件干净的，刚才那件被颜料弄脏的衬衫，被他叠好放在臂弯里，颜料印虽然淡了些，但还是能清楚地看到那片靛蓝色。
他看到站在桌旁的苏晚星，脚步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勾线笔上，淡淡开口：“找到了？”
“找到了，谢谢你。”
苏晚星赶紧把笔放进画具箱，又从口袋里掏出钱包，“那个……你的衬衫，我赔给你吧，你告诉我多少钱，我转给你。”
陆屿把叠好的衬衫放进随身的背包里，摇了摇头：“不用了，洗笔液能洗掉大部分，剩下的不影响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手里的画具箱，补充了一句，“美术学院的报到处在操场那边，黄色横幅，别再走错了。”
苏晚星看着他背包上露出的衬衫衣角，那片蓝色像一块小石子，落在她心里。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陆屿己经转身回到登记桌前，拿起水笔继续帮老师登记，侧脸对着她，线条干净，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苏晚星只好拎着画具箱离开，走到教学楼门口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陆屿正低着头，认真地在表格上填写着什么，阳光落在他的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色。
她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个物理系的男生，好像也没有那么冷漠。
只是她不知道，当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时，陆屿抬起头，目光追着她的方向看了几秒，才低头继续登记。
他的指尖，还残留着刚才碰到洗笔液时，淡淡的柠檬香味——那是苏晚星画具箱里洗笔液的味道。
而那间教学楼的走廊里，似乎还残留着靛蓝色颜料的气息，像一个未完待续的标记，悄悄开启了他们在滨海大学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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