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般的晕眩感还在脑海深处回荡，林靖然的意识却像身处深渊，浮浮沉沉。
他睁开眼时，只觉得西周静谧得近乎失真。
一线斜阳自屋檐缝隙穿落，映在灰暗的泥土地面上，晃得他眼睛生疼。
他缓缓撑起上身，鼻腔里弥漫着腐草和土腥气，还有淡淡的木柴烧烟味。
他低头环顾——满身灰尘，身下是一张破旧的竹席，被褥单薄粗糙，破洞里露出些许稻草。
他的记忆突然抽搐——昨夜，城市的霓虹与喧嚣、疲惫的加班随手推门出街，回头一阵恍惚，下楼梯时一阵苍白的晕眩，紧随而来的是无边黑暗。
现在，周遭是陌生的陈设：屋角堆着挂着补丁的布衣，土墙上残留着岁月剥蚀的斑驳。
他记得他叫林靖然，但眼前的一切再不是他的世界。
他缓缓起身，衣服的触感粗糙而生涩，不合身的宽大布袍挂在骨架上显得格外累赘。
他搓搓僵麻的胳膊，脑海里混沌的记忆还在翻滚，仿佛昨日的一切都只是遥远的梦。
恍然间，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喧哗打趣，还夹杂几声牛羊咩叫。
他下意识屏息，透着门缝望出去。
这是一个村镇的清晨，炊烟袅袅升起，阳光染亮土路。
块石铺成的小巷，稚童在泥塘边追逐，妇人们提着竹篮，男人拎着农具和柴薪吆喝，犬只懒洋洋地卧在屋檐下。
村头老槐树下，一群老人坐着唠着家常。
古代的乡村，不需太多细节推敲，都写在了他们的衣衫、步履与语言间。
林靖然的大脑告诉自己：这不可能。
可胸膛起伏的实感、突如其来的饥饿，手心下老茧的触感，都实打实地在提醒他——他穿越了。
他并不惊叫，也未癫狂。
作为历练多年的都市白领，突如其来的危机感压下了他涌起的震惊。
他蹲身谨慎地检查了房间每一个角落，想寻找可以用来防身或证据的东西。
桌上只有一只陶碗，干裂得像是斑驳的树皮，里头滚了点冷饭粒和野菜汤的残渣；角落里有一根竹杖，满是磨损的痕迹。
他攥了攥拳，冷静下来思考。
回想起自己为何会在这儿——陌生的身体里，骨架与他记忆中相仿，没有任何明显的外物提示。
桌前的几个字迹潦草的纸片，只是记了几样欠账和家常，未见更多信息。
他在屋内徘徊，正想推门出去，突听外面传来呼喝声：“林二，林二！
还睡死了不成？
割稻该换你当头啦！”
声音粗犷，夹杂着不耐烦。
林靖然心头一紧，来不及多想，忙拱手开门。
门外站着个黑壮汉子，看他目光有些疑惑。
黑汉皱了皱眉：“你小子今儿怎么魂儿不守舍的？
快跟！”
林靖然点了点头，顺势低下头掩饰不适。
他脑海飞快转动——看来自己此刻借着“林二”这个身份，得先应付过去。
村子里并不大，一条土路贯穿南北，村尾是一块小小的打谷场，十几个人有序忙碌，老人孩子在一旁帮着筛选稻谷。
林靖然加入队伍，有条不紊地学着身旁人的动作，将早稻抱上石臼，竹杵起落间，臂膀一阵生痛。
以往在健身房挥汗如雨的锻炼，在这里竟然派不上多大用场，这种粗陋活计里藏着手法和节奏。
黑汉突然又道：“林二，今年秋收是老族长在京城那边走亲戚，村里就得靠咱多出把力，等忙完了，咱还有口肉骨汤喝。”
林靖然点头，半是敷衍：“是，马叔。”
说完，几个童子在边上嘻嘻哈哈，“林二哥今儿想什么好事呢？”
林靖然微笑着，顺着他们的话应毛：“是啊，想着大伙能多收点粮，过个好年。”
作业的工夫，耳边不时听见村民们彼此议论，说今天镇上磨坊要开市，或有人抱怨粮价太高，还有人谈及武林掌门的盛名。
“听说金乌门那边又闹起事来，镇上打谷场半夜都有人放哨——金乌门？
是江湖上的金乌门吗？”
“还能有假？
那些个英雄都是会飞檐走壁的，咱小户还是不要惹麻烦了罢。”
言语间，林靖然听得心头一紧。
原来那些江湖传说，这里不只是故事，是现实。
他偷眼环视村落，尽管表面宁静，细细察，村头村尾都有荷着木棒的壮汉，时不时驻足张望。
这一切仿佛无声告诉他，村子外的世界，比他想象得要复杂许多。
午后时分，粮食归堆，村民们收工聚在槐树下，将翻好的热羹瓜分，一桶汤，几碗小米饭。
林靖然也分得一份，刚扒了两口，忽然远处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
村人警觉起来，纷纷抄起木棒和柴刀。
一骑青年闯入村口，满身尘土、衣衫带血，神色焦急。
他刚刚停下，便大声呼救：“救命，有贼寇闯入，救救我——！”
众村人面面相觑，黑汉马叔大声呵斥：“什么贼寇？
哪来的？
“青年喘着气，目光落到林靖然身上，又转向众人：“我是前庄的顾家佃户，今早我们家被人打劫，认出是金乌门的打手！
求各位救救我的主母，她还在后面躲着——”马叔眼神微冷：“你一身是血，怕不是挑拨咱村安生？”
“信不信由你，但村外真有几人追杀我主母，她是顾家遗孀，无仇于人，只因不肯把地契交出去，被他们追杀！”
村民陷于犹疑。
江湖门派的名头，如箭在弦，谁都不光明正大敢招惹。
林靖然心底却是一跳——顾家遗孀？
金乌门？
他很快判断出：金乌门是这镇周遭的江湖势力，向来霸道，村民们日常小心翼翼，怕牵连祸端。
可那青年呼声哀切，顾家名号似乎在村口众人间有些分量。
林靖然下意识往村外看去，远远一抹倩影疾奔而来，后头两三名黑衣壮汉追杀。
一道刀光逼近倩影，却被她灵巧闪开，显见身有些拳脚底子。
她衣衫破损，袖口洒血，但动作利落——分明非弱女子可为。
村民们迟疑着，黑汉低声道：“咱们出不出手？”
同伴犹豫，林靖然却己脱口：“救人要紧！”
话音一出口，自己都吓了一跳。
但形势当前，不容退缩。
他上前搀起地上的竹杖，带动几个小伙冲向村口。
黑衣人逼近那个女子，刀锋劈下，女子灵活侧避，竹竿横扫腿弯，借势将身后一名刀手绊倒。
但她毕竟寡不敌众。
林靖然冲上前举杖扫去，却觉手中竹杖分量极轻，但力道却被自己挥出了尽全力。
他自嘲：这不是武侠中的助攻，而是现代人的下意识——即便筋骨不济，依然压抑不下那一刻的血气。
竹杖带风，正中黑衣人膝盖。
黑衣大汉回身怒喝，一袖带出刀影。
刀风迫面，林靖然脑海一片空白，电光火石间本能低头，勉强避过。
旁边小伙怒吼着帮他将黑衣人赶退。
黑汉马叔扯开嗓子大喊：“都给我顶住！
这是金乌门强欺弱邻——咱村人要认怂，就别混了！”
群情瞬间激昂，小半村民抄家伙加入。
谁都知道，今日若退缩，明天金乌门的刀会首接架在每个自家脖子上。
混乱间，那女子借着机会，闪身掷出一块泥土，正中一名黑衣人双目。
她趁隙反手夺刀，劈落一人肩头，鲜血飞溅。
黑衣人见势不妙，互相招呼一声，退入树林逃逸。
喧嚣散去，只余村人喘息连连，血迹斑斑的地面混杂着浓重的蒸腾汗味。
那青年连忙搀扶女子：“主母，您受伤了！”
女子喘息片刻，掩住左臂血痕，目光凛然，对村人大声道谢：“多谢诸位相救，顾家感激不尽！”
马叔拄着棍子走来：“己到这地步，诸位还是快离村吧。
金乌门目无法纪，村子护不住你们多久。”
女子向众人曲膝一拜，口气坚定：“顾家无以为报，他日必当偿还！”
她的眼神在林靖然身上停留片刻，微露困惑，仿佛对他的举动多加留意。
林靖然默默点头，又低头察看自己的手，竹杖己断，掌心多了道血口。
疼痛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村边灌木丛后，几名孩子偷看完打斗，惊叹连连。
片刻后，村人将顾家遗孀和那青年送往村西边农田小路，谨慎安排他们隐蔽走避。
下一个瞬间，镇上的锣鼓声自远及近，似有官府差役奔来。
马叔凑到林靖然耳边低声道：“你小子今天变了个人似的，刚才那一下，厉害。”
林靖然尴尬一笑：“大难当前，哪顾得上想太多。”
马叔大力拍了拍他的肩：“以后镇上多事，你最好安分些，江湖中人不是咱普通百姓惹得起的。”
林靖然顺势点头，不再回应。
他走向空地，午后阳光打在脸上，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如今的处境。
这一方土地，有江湖争霸，有刀兵险恶，更有流血牺牲天命难违。
他身为异世的遗民，只能仰仗自身冷静和观察。
街巷传来的呼喝、妇人的浅笑、村童的呼号和武者的杀伐，都在见证他真正到来了。
他握紧拳头。
人生第一次，他感到自己的选择会决定身边人的走向。
这个世界没有重来的机会，每一次出手、每一条路，都会写下活生生的后果。
他静静走到村口，那道被染上的血色正渐渐风干。
前路未明，但他己无退路。
林靖然抬头望向渐高的日头，眼前浮现出今日的每一桩细节——普通人的挣扎，强权的欺凌，江湖与庙堂的阴影正悄然逼近。
他在心底默默告诫自己：既然来到了这里，且以此身，走进真正的刀剑江湖。
背后一声悠长犬吠，田间蝉声渐起，风吹过林靖然的破布衣襟。
他转身迈步，身影落入村口明暗交错的光影中。
谁都未察觉，他的到来，即将给这片江湖，投下第一道无法预料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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