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体育馆的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灰尘混合的陈旧气味，光线从高处的排风扇缝隙里艰难地挤进来，切割出几道斜斜的光柱，映照出空气中漂浮的无数尘埃。
苏念的手被沈肆紧紧攥在掌心，他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一点点驱散她骨子里的寒意。
可当她目光触及器械室角落那个被红色标记圈出的、锈迹斑斑的肋木架时，呼吸还是不受控制地一窒，仿佛又回到了那些被冷汗浸透的午夜梦回。
就是那里。
前世，她就是在那下面，被突然倒下的杠铃片砸中了腿……沈肆立刻察觉了她的僵硬，握着她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几乎是用他整个手掌包裹住她微颤的指尖。
他没有看她，目光锐利如鹰隼，快速扫视着整个空旷的场馆，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别怕，看着我。”
他让她看他，而不是看那个勾起噩梦的器械。
苏念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抬头望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以及映在她瞳孔里的、一个小小的、苍白的自己。
他拇指的指腹，不动声色地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带着粗糙的暖意，像是一个无声的安抚。
就在这时，器械室虚掩的铁门，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
逆着光，一个穿着运动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形高挑，步伐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优雅。
是林薇薇。
她脸上挂着惯有的、无懈可击的温柔微笑，眼神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落在苏念瞬间绷紧的脸上。
“念念，你果然来了。”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伪装的担忧，“我就知道，你放不下这里。”
沈肆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将苏念挡在身后大半，周身散发出凛冽的寒意，首接截断了林薇薇黏在苏念身上的视线。
“废话少说。”
林薇薇的笑容僵了一瞬，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嫉恨，但很快又被更深的算计覆盖。
她无视沈肆，目光依旧锁定苏念，语气带着诱哄般的叹息：“其实我今天约你一个人来，是想帮你。
念念，你心里清楚，有些阴影，旁人是帮不了的，只能你自己面对。”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那个锈迹斑斑的肋木架，“比如，当年那场‘意外’的真相……你真的不想知道，为什么杠铃片会突然松脱吗？”
苏念的瞳孔猛地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前世的画面碎片般冲击着她的脑海，剧痛，冰冷，还有周围人模糊的惊呼……难道，那不是意外？
沈肆下颌线绷紧，眼神锐利地盯住林薇薇，声音冷得掉冰渣：“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
林薇薇轻笑一声，终于将目光转向沈肆，那眼神带着***裸的挑衅和某种扭曲的快意，“沈肆，你以为你查到的那些边角料就是全部？
你护着她，可你连她真正怕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如同毒蛇吐信，“她怕的不是器械，是人心。”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苏念记忆深处某个被刻意封存的角落。
她恍惚记起，意外发生前，似乎瞥见门口闪过一个模糊的人影，那身影……那身影……她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沈肆立刻察觉，手臂稳稳地揽住她的腰，将她更紧地护在自己身侧。
他低头看她，看到她眼中翻涌的惊惧和混乱，心脏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
他再抬眼看向林薇薇时，眼神己经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杀伐之气，仿佛下一秒就能将她撕碎。
“林薇薇，你找死。”
“找我死？”
林薇薇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向前走了两步，从运动服口袋里掏出一支小小的录音笔，在指尖把玩着，笑容变得诡异而得意，“沈大天才，别急着放狠话。
不如我们先听听这个？
听听你的好念念，前世临死前，最后听到的是谁的声音……”她说着，拇指作势就要按下播放键。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薇薇！”
一声清脆又带着怒意的女声从体育馆侧面的一个紧急出口方向传来。
只见许眠扛着她那个标志性的医疗箱，像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几步就冲了过来，首接挡在了苏念和沈肆前面，与林薇薇正面相对。
“收起你那套恶心的把戏！”
许眠怒视着林薇薇，一手叉腰，一手毫不客气地指向她手里的录音笔，“你以为就你会录音？
你偷偷调换念念营养剂的监控视频，可在我手里存得好好的！
需要我现在就联系组委会，请大家一起欣赏一下你林大小姐的精彩表演吗？”
林薇薇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强自镇定：“许眠，你少血口喷人！
谁知道你的视频是真是假！”
“真假？”
许眠冷笑，掏出自己的手机晃了晃，“要不要我现在就发给陈教练，‘请教’一下他，视频里那个时间点，本该在宿舍休息的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训练馆的储物间？”
林薇薇握着录音笔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沈肆的目光在两个对峙的女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林薇薇那支录音笔上，眼神沉郁得可怕。
他没有理会许眠和林薇薇的争吵，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边人细微的颤抖上。
他感觉到苏念抓着他衣袖的手指，收紧到极致，指甲几乎要隔着布料掐进他的皮肉里。
她在害怕，不是因为林薇薇的威胁，而是因为那即将被揭开的、关于“前世”的残酷真相。
他忽然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拂过苏念冰凉的耳廓，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低沉到极致的声音问：“怕吗？”
苏念抬起盈满水汽的眼眸，望进他深邃的眼底。
那里有风暴，有戾气，但最深处，却是一片只为她存在的、令人安心的坚定。
她看到了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也看到了他将选择权交给她的尊重。
是继续被过去的噩梦缠绕，还是亲手撕开迷雾，哪怕鲜血淋漓？
她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灰尘和铁锈的味道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她反手更用力地回握住他宽大的手掌，仿佛要从他那里汲取撕裂黑暗的勇气。
然后，她转过头，不再看那个令人恐惧的肋木架，而是首视着脸色难看的林薇薇，声音还带着一丝微颤，却异常清晰地在这空旷的场馆里响起：“放吧。”
这两个字落下，沈肆清晰地感觉到，掌心那只冰冷的小手，不再颤抖，反而生出一种破釜沉舟的力量。
他眼底深处那抹始终萦绕的阴鸷，在这一刻，悄然散去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心疼、骄傲与更加决绝的守护欲。
他握紧她的手，如同握住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也握住了并肩作战的契约。
林薇薇显然没料到苏念会是这个反应，她看着苏念那双不再闪躲、甚至带着某种清亮决绝的眼睛，看着沈肆全然守护的姿态，看着旁边虎视眈眈的许眠，脸上的从容终于维持不住，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握着录音笔的手指，悬在播放键上，按下去，还是不按？
而沈肆，在苏念说出那两个字后，缓缓抬眸，视线如同最冰冷的箭矢，锁定林薇薇，无声地，施加着最后的压力。
整个器械室，陷入一种诡异的、一触即发的死寂。
只有尘埃，还在那几道斜光里，无声地漂浮、旋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