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临安到断情谷，需过钱塘江，越会稽山。
欧阳羽扮作行脚商，挑着半担茶叶、半担草药，肩头还挂着李万三硬塞的“万三记”银钱庄招牌——这是富可敌国的李家在江南的暗桩标识，寻常宵小见了都要让三分。
他不敢走官道，专挑荒山野径，鞋底磨穿三双，掌心攥出层层血茧，只为避开幽冥教的追踪。
半月后，行至绍兴府境内。
山风裹着湿润的水汽扑来，远远望见断情谷的标志性景象：一道银练般的瀑布从百丈悬崖倾泻而下，砸入碧潭，潭边遍植白色荼蘼，花期己过，残瓣浮在水面，像撒了层薄雪。
欧阳羽驻足观望，忽闻林子里传来脆生生一声：“哪来的野小子，敢在断情谷外窥探？”
话音未落，一道白影掠过，手中长鞭卷住他扁担末端，“啪”地甩向路边老松。
欧阳羽早有防备，侧身避开，扁担却仍被抽得脱手，茶叶草药撒了一地。
“说，谁派你来的？”
少女立在瀑布旁的老梅树下，月白裙裾沾着几点水痕，手中白蟒龙纹鞭缠绕在腕间。
她生得极美，眉似远山含黛，眼若秋水凝波，偏生眼尾斜挑，带着股生人勿近的冷峭。
欧阳羽认出她腰间的北斗游龙剑——剑鞘是玄铁所铸，刻着二十八星宿图，正是断情谷谷主公孙无涯的佩剑。
他想起李万三说过：“断情谷藏着《岳武穆兵法》残页，谷主之女公孙离，是你该寻的人。”
“在下欧阳羽，牡丹山庄后人。”
他拱手作揖，“特来求见公孙谷主，有要事相商。”
少女冷笑：“牡丹山庄？
上月刚被幽冥教烧成白地。
你这小子，莫不是来骗我谷中药草的？”
话音未落，白蟒鞭如灵蛇出洞，首取他咽喉！
欧阳羽旋身抽出松纹乾坤剑，剑鞘点向鞭梢。
“当”一声脆响，鞭剑相击，震得他虎口发麻。
少女鞭法奇诡，时而如狂风扫叶，时而如毒蛇吐信，竟将他逼得连连后退。
“停手！”
一声断喝传来。
瀑布后转出位白发老者，手持藤杖，正是断情谷谷主公孙无涯。
他瞥了眼欧阳羽怀中露出的半块青铜令牌，瞳孔微缩：“这是汤家的寻龙令？”
欧阳羽会意，取出令牌与李万三给的《兵法杂录》：“晚辈奉李万三所托，携令牌与残书前来，想请谷主指点汤家密文。”
公孙无涯盯着令牌上的狼头图腾，长叹一声：“当年我祖父随岳帅抗金，汤隆铸刀剑时，他曾亲眼见过这两件兵器。
后来汤家失踪，祖父临终前留下一卷残页，说是汤家后人会来寻。”
他引欧阳羽入谷，穿过荼蘼花冢，来到一间竹屋，“残页在此，你自己看。”
竹案上摊着半卷泛黄的绢帛，上面用女真文写着：“苍龙藏于彭城古盐矿，玄天隐于汴京樊楼基。”
下方还有行小字：“欲解此卷，需通契丹、女真、蒙、***族之语。”
欧阳羽心头剧震——这与李万三所说分毫不差！
他抬头看向公孙离（方才才知少女是公孙无涯独女）：“令尊说，这残页需西族语言对照才能解读。”
公孙离抱臂倚在门框：“我知道。
我娘是契丹人，我自幼学契丹文；祖父曾是蒙古商队译使，我也略通蒙古语。
至于女真、藏语……”她顿了顿，“谷中藏书楼有残卷，或许能找到。”
当晚，两人在藏书楼翻找。
欧阳羽发现一本《辽金文字汇考》，公孙离捧来《蒙古秘史》残本。
烛火摇曳中，他指着女真文段落：“这句‘铁浮屠’，契丹文是‘重甲骑兵’，蒙古文是‘铁鹰’。”
公孙离补充：“藏文里有类似发音，可能是‘不可撼动之物’。”
两人头挨着头，不知不觉天己微明。
欧阳羽望着她发间沾的书灰，忽然说：“昨夜谢谢你没下杀手。”
公孙离耳尖微红：“我若杀了你，谁帮我破这残页？”
话音未落又别过脸，“再说了……幽冥教的人，不会放过汤家线索的。”
话音刚落，谷外传来急促的铜锣声。
“谷主！
不好了——”是守山弟子的声音，“山门外有黑衣人，举着‘幽冥教’的幡！”
公孙无涯脸色骤变：“带欧阳公子从密道走！
残页……来不及了。”
欧阳羽抽出松纹乾坤剑，“我跟你们一起守谷。”
公孙离将北斗游龙剑拍在他掌心：“这剑认主，你使着顺手。”
她抄起白蟒鞭，“我爹守前门，我去截后山密道。”
两人冲出竹屋时，山门外己燃起火把。
数十名幽冥教众涌进来，为首者蒙着黑纱，只露一双凤目，正是第一回刺杀他的“千面”杀手！
“交出寻龙令与残页。”
黑纱女声音冰冷，“否则断情谷今日血流成河。”
公孙离甩出白蟒鞭，缠住三名教众：“做梦！”
欧阳羽挥剑迎上黑纱女，剑锋却被她用透骨钉架住。
“你倒是学乖了。”
黑纱女轻笑，“但你护不住这丫头，也护不住残页。”
混战中，一枚透骨钉擦过欧阳羽耳际，首奔公孙离后心！
他扑过去推开她，钉子扎进左肩，鲜血喷涌。
公孙离反手一鞭抽向黑纱女面门，趁机拽着他往密道跑：“往东边走，那里通到山外的千丈岩！”
密道里漆黑一片，公孙离举着火折子，拉着欧阳羽深一脚浅一脚地跑。
背后传来轰鸣，是教众炸开了谷门。
“别怕。”
公孙离的声音在发抖，“密道尽头有船，我小时候偷跑出去玩，常坐这个。”
千丈岩下，一叶扁舟系在礁石上。
两人跳上去，公孙离划桨，欧阳羽捂着伤口喘气。
月光透过云层洒下，照见他肩头的血，在水中晕开一片红。
“你……为何要帮我？”
欧阳羽问。
公孙离低头拨弄船桨：“我娘临终前说，岳帅的兵法不是杀人的刀，是护国的盾。
我守着残页这些年，就是在等一个能把它交给对的人。”
她抬眼看向他，“现在，我找到了。”
远处传来幽冥教的喊杀声，越来越近。
欧阳羽攥紧令牌：“明日到安全处，我们一起译残页。”
公孙离笑了，眼尾弯成月牙：“好。”
扁舟顺流而下，将断情谷的血与火抛在身后。
月光漫过江面，照见两人交握的手——一只沾着书墨，一只染着血污，却同样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