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一走，翊坤宫的气氛总算没那么紧绷了。
颂芝指挥着小宫女们轻手轻脚地把翡翠碎片收拾干净，时不时偷瞄我一眼，那眼神里的探究都快溢出来了。
我知道她在嘀咕什么——娘娘自打醒来，胆子肥了，心思也深了，连账本都看得懂了？
哼，小丫头片子，本宫心里那点弯弯绕绕，岂是你能看透的？
我没理会她，注意力全在周宁海刚搬来的那几摞账本上。
一堆堆账本在花梨木大案上，好家伙，几乎能把我整个人埋进去，散发着陈年纸张和墨块混合的、略带霉味的气息。
这味道，比欢宜香那虚伪的甜腻好闻多了，至少实在。
“娘娘，内务府近三个月，主要是六宫用度、各处修缮、以及宫份发放的账目都在此处了。”
周宁海垂手禀报，语气恭敬，但我瞧见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怀疑。
估摸着这老小子心里在嘀咕：这位主子娘娘，别是摔了个镯子把脑子也摔坏了吧？
看账本？
她能看出个子丑寅卯来？
我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封皮上写着“膳房采买·七月”。
翻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一眼望去，尽是“活鸡八十只，猪半扇，鲜鱼一百尾……”看得人头晕。
若是上辈子那个只知风花雪月、眼里只有皇上和欢宜香的年世兰，早就把这劳什子扔出去，再骂一句“污了本宫的眼”了。
可现在嘛……我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上辈子被贬后，虽然还是答应小主，但宫里那群人精似的奴才们，都打量我再也不能得宠了，各种克扣我宫里的待遇，虽不在冷宫却胜似冷宫，连馊饭都要算计着吃。
最后年家倒台，抄家清算的账目我虽未亲见，但也听那些势利眼的宫人碎嘴说过，那才叫触目惊心。
跟那些比起来，眼前这些账本，不过是小巫见大巫，漏洞百出得可笑。
我纤细的指尖点在一行字上，声音不大，却让周宁海浑身一凛：“上月采买，光是活鸡就支了八百两？
周宁海，你告诉本宫，御膳房养的是凤凰还是鸡？
一天是要吃掉一座养鸡场吗？”
周宁海心里一咯噔，忙上前一步，躬身道：“回娘娘，这……宫中主子们膳***细，各宫小厨房也要用度，加上各位皇子公主……数目是庞了些，但、但都是循旧例。”
“旧例？”
我挑眉，又拿起另一本，胭脂水粉的账册，“那这胭脂水粉，上月支出一千二百两，也是旧例？
是把王母娘娘的蟠桃园里的花粉都采来了吗？
还是说齐妃那张老脸，如今需要用金粉来糊了？”
“噗——”一旁的颂芝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赶紧捂住嘴，肩膀一耸一耸的。
周宁海额角渗出细汗，这位娘娘说话怎么如此……一针见血，还粗俗得让人无法反驳。
“娘娘明鉴，这……这里面许是有些采买上的……损耗。”
他斟酌着用词，汗珠顺着鬓角滑下来。
“损耗？”
我把账本往桌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响，吓得周宁海和颂芝都缩了缩脖子。
“本宫看不是东西有损耗，是有些人的脑子有损耗！
贪墨都不会贪得聪明点！”
我站起身，绕着那堆账本走了两圈，如同打量一堆待宰的肥羊。
“周宁海，你跟内务府那帮人打交道多，你说说，这庞满庞总管，手脚干净吗？”
周宁海心头巨震，猛地抬头，对上我那双似笑非笑、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眸子。
他喉咙发干，这话他不敢接啊！
庞满是皇后的人，在后宫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嗯？”
我拖长了语调，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那声音像是敲在他心上。
周宁海把心一横，富贵险中求！
华妃娘娘今日明显是要拿内务府开刀，自己若此时不表忠心，更待何时？
他压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回娘娘，庞总管他……他妻弟掌管着宫中部分采买，这账目上的数目与实际入库的，怕是有些出入。
只是……庞总管是皇后娘娘跟前的老人儿，奴才、奴才人微言轻……皇后的人？”
我嗤笑一声，重新坐回榻上，慵懒地倚着软枕，心里却门儿清。
皇后的人就不能动了？
我协理六宫，查的就是这不清不楚的账！
他庞满要是干净，本宫自然还他清白。
他要是***底下不干净……那就别怪本宫帮他擦干净，连裤子一起扒下来！
周宁海被我这彪悍的言论惊得差点咬到舌头，但我看他眼里却莫名升起一股兴奋。
嗯，是个能用的。
“很好。”
我满意地点点头，“你是个聪明人。
去，把这里面有猫腻的地方，给本宫一样样标出来。
要证据，要实据，明白吗？
光是账对不上不行，得找到他们中饱私囊的真凭实据。”
我得让这老小子明白，跟***，就得拿出真本事。
“嗻！
奴才明白！”
周宁海眼中闪过狠光，干这个，他门儿清。
以前是没机会，也没那个胆子去动庞满，现在有华妃娘娘撑腰，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颂芝。”
“奴婢在。”
颂芝赶紧凑过来。
“去库房挑几匹颜色鲜亮又不算太扎眼的苏杭新进贡的缎子，再配几样不打眼的首饰，给碎玉轩的莞常在送去。”
我吩咐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颂芝愣住了：“啊？
娘娘，您……您给她送东西？”
昨天才赏了夏常在一丈红，把莞常在吓得够呛，今天就去送温暖？
娘娘这唱的是哪一出？
我懒懒地瞥她一眼：“怎么？
本宫身为妃位，关心一下生病的新晋宫嫔，不行吗？”
我记得上辈子甄嬛初期可是步步为营，最后却成了赢家之一。
这辈子，我不介意提前结个善缘，至少……别让这聪明女人一开始就视我为死敌。
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敌人少堵墙，这道理，我如今才算是琢磨明白了。
况且，这点小恩小惠，于我不过是九牛一毛，却能搅动一池春水，何乐而不为？
“行！
行！
奴婢这就去！”
颂芝虽然满腹疑问，但还是赶紧去办了。
周宁海也领命而去，脚步都比平时轻快了几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翊坤宫里终于安静下来。
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湛蓝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欢宜香那虚伪的甜腻气息，让我胃里一阵翻腾。
这玩意儿，得尽快停了。
我抬手，轻轻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
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一个我甚至没来得及感受到胎动，就被他亲生父亲和他的好皇后联手扼杀的孩子。
眼底闪过一丝彻骨的痛楚和恨意，但很快又被一种更坚定的冷静取代。
哭闹、争宠、耍性子，那是上辈子愚蠢的年世兰才会做的事。
这辈子，我要换一种方式活下去。
皇上？
既然他的真心掺着毒药，那我就只取他给的权势和富贵。
皇后？
既然她喜欢玩阴的，那我就陪她玩点更实际的。
这后宫，说到底，不过是另一个名利场。
在这里，恩宠会消失，真心会被践踏，唯有握在手里的权力和金钱，才是实实在在的保障。
我年世兰，要从今天开始，给自己打造一个金灿灿、谁都撼动不了的保障。
“庞满……”我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红唇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就拿你，当本宫新生的第一块垫脚石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