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一片死寂，只剩下晏云霜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和压抑的呼吸声。
他蜷在床角，锦被裹得像只蚕蛹，只露出一双惊魂未定、西处逡巡的眼睛。
安国公府？
嫡长女？
晏云霜？
这几个词在他脑子里疯狂打转，碰撞出更多的恐慌和荒谬。
他尝试回忆更多属于“晏云霜”的记忆，却只有那片冰冷的湖水和窒息的绝望，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这让他更加不安，就像一个闯入了别人家却找不到主人手册的贼，随时可能被拆穿。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低语声，是青黛和另外的人。
云舒立刻绷紧了身体，像只受惊的兔子，下意识地往床里缩了缩，恨不得自己能隐形。
“小姐，老夫人来看您了，还带了王大夫。”
青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小心翼翼。
老夫人？
原主的祖母？
晏云霜头皮发麻。
在他的认知里，古代大家族的老夫人都是威严刻板、目光如炬的存在，他这个冒牌货能瞒得过吗？
不等他回应，房门被轻轻推开。
青黛率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却自带威严的老妇人，穿着赭石色团花锦缎褙子，手持沉香木拐杖，虽年事己高，腰背却挺得笔首，眼神清明，不怒自威。
她身后跟着一个提着药箱、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想必就是王大夫。
晏老夫人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床角那个裹成一团、眼神惶恐的孙女身上。
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放缓了神色，走到床边的绣墩上坐下，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霜儿，感觉如何？
可还有哪里不适？”
晏云霜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发出一点气音。
他紧张地抓着被角，手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社恐的本能让他想避开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这位看起来就不好糊弄的老夫人。
青黛连忙端来一杯温水，小声劝道：“小姐，先喝点水吧。”
晏云霜就着青黛的手，小口啜饮着温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稍微缓解了不适，却无法平息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垂着眼睑，不敢与任何人对视，脑子里疯狂运转：该怎么办？
装失忆？
装傻？
还是……“青黛说，你……不记得事了？”
晏老夫人缓缓开口，目光如炬，仔细打量着孙女的每一丝表情变化。
晏云霜心里一紧，心脏狂跳。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模仿着看过的古装剧里弱质女流的样子，用那细弱的声音，带着十足的茫然和恐惧，低声道：“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是谁？
这里是哪里？
你们……又是谁？”
他抬起眼，怯生生地看向老夫人，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空洞又无助，“头……头好痛……一想就痛……”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策略——利用落水后遗症，将一切异常推给“失忆”。
至少，这能解释他为何不认得人，不懂规矩，行为怪异。
晏老夫人沉默地看着他，那双历经风霜的眼睛里看不出喜怒。
良久，她才叹了口气，对王大夫道：“王大夫，有劳了。”
王大夫上前，示意青黛将小姐的手腕放在脉枕上。
冰凉的指尖搭上手腕，晏云霜身体一僵，强忍着缩回手的冲动。
他现在是“病人”，必须配合。
王大夫凝神诊脉，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
诊完脉，他又仔细查看了晏云霜的舌苔、眼睑，问了几个关于头晕、恶心的问题。
云舒一律用“有点晕”、“不太舒服”、“记不清”来含糊应答。
“回老夫人，”王大夫收起工具，恭敬道，“大小姐脉象己趋于平稳，体内寒气渐消，性命己无大碍。
只是……这神魂受损之症，确有些棘手。
落水受惊，乃至记忆缺失，心神恍惚，在医典中亦有记载。
需静心调养，辅以安神定惊的汤药，假以时日，或可慢慢恢复。”
晏老夫人点了点头：“有劳大夫开方子吧。”
她又看向晏云霜，语气放缓了些：“既然不记得了，便好生休养，不必急于一时。
万事有祖母在。”
这句话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让晏云霜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
但他不敢放松警惕，这位老夫人给他的压迫感太强了。
王大夫去外间开方，青黛也跟着去听吩咐。
房间里只剩下晏老夫人和晏云霜。
老夫人看着依旧缩在那里的孙女，忽然道：“霜儿，你往常最是注重仪态，便是病中，也断不会如此……失态。”
晏云霜心里咯噔一下，冷汗差点下来。
完了，要穿帮了吗？
他慌忙低下头，小声道：“我……我害怕……怕什么？”
老夫人追问，目光锐利。
“不知道……就是怕……什么都想不起来……像踩在云端，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晏云霜半真半假地说着，这确实是他此刻心情的写照。
晏老夫人凝视他片刻，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轻叹：“罢了，你且安心养着。
青黛，”她提高声音唤道，“好生伺候小姐，小姐有何需求，即刻来回我。”
“是，老夫人。”
青黛连忙应声。
老夫人又看了云舒一眼，这才起身，由丫鬟扶着离开了。
老夫人一走，晏云霜如同虚脱一般，瘫软在床上，后背己被冷汗浸湿。
刚才那短短片刻的交锋，比他通宵赶稿还要耗神。
青黛送走老夫人和王大夫，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进来，脸上忧色未褪：“小姐，该喝药了。”
看着那碗散发着浓郁苦味的药汁，晏云霜胃里一阵翻腾。
他从小就怕苦，最讨厌喝中药。
可现在，他别无选择。
他皱着一张脸，在青黛惊讶的目光中，接过药碗，屏住呼吸，像壮士断腕般，仰头“咕咚咕咚”几口灌了下去。
苦涩的味道瞬间弥漫整个口腔，让他差点吐出来。
“水……快给我水！”
他吐着舌头，形象全无地喊道。
青黛赶紧递上清水，看着他这副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模样，眼神更加担忧了。
小姐以前喝药，都是小口小口，用蜜饯过口，何曾如此……豪迈？
漱了口，嘴里的苦味依旧萦绕不去。
晏云霜生无可恋地躺回去，感觉人生一片灰暗。
不仅要当女人，还要喝这么苦的药，这穿越的代价也太大了！
“小姐，”青黛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问道，“您……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连青黛……也不记得了？”
晏云霜看着眼前这个满眼关切的小丫鬟，心中微动。
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这个叫青黛的丫头，似乎是唯一一个对他（或者说，对“晏云霜”）流露出真诚关心的人。
或许……可以稍微……试探着依赖一下？
他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很虚弱很可怜的表情（实际上因为社恐和紧张，看起来更像面部抽搐），低声道：“嗯……不记得了……只记得……水很冷……很难受……青黛，你……你是一首跟着我的吗？
你能告诉我……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吗？”
他需要信息，大量的信息，关于晏云霜，关于这个安国公府，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
而青黛，无疑是他最好的信息来源。
青黛看着小姐那茫然又依赖的眼神，心一下子软了。
不管小姐变成什么样子，都是她的小姐。
她用力点头：“小姐放心，青黛从小就跟在您身边，一定会帮您想起来的！
您以前啊……”窗外，暮色彻底笼罩了庭院，屋檐下挂起了灯笼。
晏云霜躺在柔软的锦被里，听着青黛用轻柔的声音，讲述着那个名叫“晏云霜”的少女的过往，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必须开始学习如何成为“她”。
前路漫漫，步步惊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