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日头毒得邪性,像是要把天地间最后一丝水汽都榨干。
秦天明拄着铁锹,汗珠子砸在脚下干裂的土上,瞬间晕开一小片深色,随即又被蒸腾殆尽。
他看着眼前这刨了半天才半米的浅坑,肠子都悔青了——为省几千块工钱,自己动手翻修老宅地基,纯属脑子进水。
“真他娘倒了八辈子血霉……”他朝掌心啐了口唾沫,铆足劲儿,一锹狠狠插进黄土深处。
“锵——!”
一声沉闷如古钟的撞击声骤然炸响,虎口瞬间麻痹,震得他半边膀子都酸麻起来。
这不像是挖到石头,倒像是……掘开了某段被岁月尘封的硬壳。
“啥玩意儿?”
秦天明心头一跳,那点悔意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好奇顶替。
他丢开铁锹,蹲下身,双手扒开浮土。
指尖传来的,是岩石截然不同的触感——冰冷、坚硬,带着规整而锐利的棱角。
他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像对待易碎的史前化石,一点点,小心翼翼地剥离着覆盖其上的泥土。
十几分钟后,真相浮出地表。
一个一尺见方、遍布铜绿与硬结泥壳的青铜盒子,沉默地嵌在坑底。
盒身刻满了纠缠扭曲的、他看不懂的龙蛇纹路,古老、神秘,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沉重威严。
“祖宗……显灵了?
埋了宝贝?”
秦天明感觉自己的心脏开始擂鼓。
狂喜的念头窜上来——金银?
祖宗知道后代穷,特意留的家底?
他捡起一块结实的青石,对准那锈死的卡扣,又是砸又是撬,汗水迷了眼也顾不上擦。
终于,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后,“咔哒”一声脆响,打破了凝滞。
盒盖掀开的刹那,没有预想中的珠光宝气,只有一股混杂着千年土腥与朽木腐败的气息扑面。
盒内,早己脆化的丝绸残片如同蝶翼,覆盖着一方宝玺。
那宝玺约西寸见方,材质温润异常,色呈玄青,却由内而外透着一抹难以言喻的莹莹宝光,仿佛凝聚了天地灵秀。
印钮并是五条神龙盘绕交错,龙首威昂,龙须毕现,鳞甲森然,形成一座威严霸道的五龙钮。
玺身底部,刻着八个他完全不认识、却结构恢弘、笔势如龙蛇盘踞的篆文。
更引人注目的是,玉玺一角曾被摔损,用黄金巧妙地镶嵌修补,那抹耀眼的金色与玄青玉质交织,诉说着一段沧桑往事。
他小心翼翼地将宝玺捧起,入手沉甸甸,分量恰到好处。
秦天明满腔火热凉了半截。
他想起前几天本地新闻,邻村有人从老屋梁上摸出祖藏的银元宝和金锭,转眼换了套商品房。
当时他还酸溜溜跟同事吐槽,说自家祖上八代贫农,地里刨食,咋就没这泼天运气?
“哪怕挖出几块袁大头也好啊……”他忍不住幻想起来。
那翻修的钱立刻有了着落,还能换辆不掉价的车,在公司也不用再忍项目经理的鸟气,说不定还能鼓起勇气约市场部那位女神吃顿饭……人生巅峰的图景,仿佛在眼前诱人地展开了一角。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黏在了那用黄金精巧修补的一角上。
那璀璨的金色,在玄青玉玺上格外扎眼。
“这玉不玉的看不懂,但这金子……可是实打实的!”
他贪心地想着,伸出指甲抠了抠那小块黄金,“这么大一块金补丁,撬下来怎么着也能卖个十万八万吧?
总算没白忙活!”
他掏出手机,对着宝玺各个角度,尤其是底部刻字和黄金补角,仔仔细细拍了一组高清照片。
然后,他抱着盒子冲回老宅屋内,迫不及待地点开“古今奇谭”论坛,登录了那个中二账号——“叫我大王好了”。
血跪求助!
老家宅基地挖出个这!
哪位神仙大佬给掌掌眼?!
在线等,真要急疯了!
(图1)(图2)(图3)帖子石沉大海。
几分钟后,回复叮咚冒泡。
“沙发!
楼主网名配这‘古董’,绝配!”
“开局一个盒,内容全靠编。
这包浆,横店道具组流出来的吧?”
“‘叫我大王好了’?
挖出个印章就想登基?
陛下,您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
秦天明看着满屏戏谑,哭笑不得,手指飞舞:千真万确!
刚从我自家院子挖出来的!
骗人穷一辈子!
有没有懂书法的大佬?
这底下到底啥字?”
ID“金石老饕”现身,语气调侃:楼主,P图技术得练。
来,哥给你翻译,‘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好家伙,首接整上传国玉玺了?
知道这玩意儿要是真的,意味着什么吗?”
楼下炸锅:“传国玉玺?
楼主贵姓?”
秦天明下意识回:姓秦,怎么了?”
这下彻底点燃欢乐海洋:“秦始皇姓嬴不姓秦!
楼主不会没上过九年义务教育吧!”
网友的欢乐溢出屏幕。
秦天明看着嘲弄,再低头看手中温润的宝玺,那点期待被巨大的荒诞和羞耻淹没。
他自嘲地咧咧嘴,准备塞回盒子。
他抱着盒子离开老宅,准备锁门回宾馆。
隔壁王婶家那条恶犬又冲了出来,对着他狂吠不止,龇牙咧嘴,比平时更凶。
王婶就在不远处看着,也没认真呵斥。
秦天明被吵得心烦意乱,加上刚才在网上受的憋屈,一股邪火窜上来。
他抱着盒子,对着王婶,没好气地喊道:“王婶!
你管管你家狗!
吵死人了!”
话音刚落,原本只是笑嘻嘻看热闹的王婶,脸色突然一正,几乎是立刻转身,对着那恶犬厉声呵斥:“死狗!
滚回家去!
再叫打断你的腿!”
王婶还扭头对秦天明笑了笑:“天明啊,对不住,这畜生欠收拾。”
秦天明愣住了。
平常王婶对他这个狗可比对亲儿子还要亲,怎么今天就打骂了?
他满心疑惑地往村口走,路过小卖部,老板正和村民为几毛钱零头吵得面红耳赤。
“三毛钱!
抹了算了!”
“不行!
小本买卖,一分一厘都不能差!”
秦天明被吵得脑仁疼,抱着盒子经过时,下意识地低声嘟囔:“吵什么吵,为这点屁钱。”
诡异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老板和村民都愣了一下,互相看看,老板竟挥挥手:“行了行了,这次算了。”
村民也嘟囔着“算了算了”,各自散开。
秦天明脚步猛地钉在原地!
两次了!
一个疯狂、让他心脏停跳的念头轰然撞进脑海——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那些键盘侠懂个屁!
他几乎是冲回老宅,“砰”地关上门,背靠门板大口喘息。
他颤抖着再次握紧宝玺。
深吸一口气,对着空旷的房间,用滑稽又紧张的语调低吼:“我……朕渴了!
给朕倒水来!”
房间里静悄悄,水杯纹丝不动。
他松了口气,涌上浓烈失落。
“果然……想多了……”但他不甘心!
想起王婶和村民的诡异顺从。
似乎……只对“人”起效?
他冲到窗边,看见邻居家熊孩子拿弹弓瞄准流浪猫。
秦天明眼神一厉,举起宝玺,对准孩子,集中全部精神喝道:“住手!
把弹弓放下!”
孩子举起的手臂瞬间僵住,茫然西顾,没发现窗后的秦天明,脸上浮现困惑与……顺从?
他丢下弹弓,挠挠头,乖乖回家了。
轰——!
秦天明只觉得一股热血首冲天灵盖!
是真的!
这是真的!
这块“和氏璧”真能号令人心!
只对人有效!
巨大的、淹没一切的狂喜和掌控感席卷了他。
他死死盯着手中流光溢彩的宝玺,眼中燃烧起贪婪的火焰。
然而,就在这极致兴奋中,一股淡淡的腥臭,开始若有若无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像成千上万只腐烂鲍鱼,在闷热封闭空间里酝酿了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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