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红婆婆的直播间

李美香的声音，又黏又腻，从她紧闭的房门缝里钻出来，

丝丝缕缕地缠绕在客厅凝滞的空气里。“宝贝儿，你这歌唱得，妈……哦不，

姐姐这心尖儿都颤了。”“哎哟，这舞蹈动作，帅！真帅！姐姐给你刷个‘火箭’！

”王静端着水杯站在自己卧室门口，感觉像是踩在了一片粘稠的沼泽地里，浑身不自在。

那声突兀的“姐姐”，让她胃里一阵轻微的翻搅。她瞥了一眼婆婆那扇关得严实实的门，

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把那股无名火压下去。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三个月前，

李美香在隔壁张姨的推荐下，下载了那个花花绿绿的直播APP，整个人就跟中了邪一样。

以前还能帮着搭把手做做晚饭，或者下楼溜达溜达跳跳广场舞，现在？

除了必要的吃饭上厕所，所有时间都贡献给了那个小小的手机屏幕，以及屏幕那头，

那个叫“阿烈”的年轻男主播。王静的丈夫，周伟，正窝在沙发里刷手机游戏，

对耳边这魔音灌耳似乎毫无所觉。王静走过去，把水杯重重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周伟吓了一跳，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她：“怎么了，静？

”“你说怎么了？”王静压低声音，下巴朝婆婆的房间方向点了点，“妈这状态，

你就不管管？一天到晚‘宝贝’‘姐姐’的，像什么样子？这月电费账单你看没看？

她那个房间，空调开一整晚，就为了给手机散热！”周伟脸上掠过一丝烦躁，

他把手机扔到一边，搓了把脸：“哎呀，你小点声！妈这不是刚退休，找个乐子嘛。

她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也不容易，现在有点自己的爱好，我们做晚辈的，多理解理解。

”“爱好？理解？”王静气笑了，“她的爱好就是对着个能当她儿子的男人喊宝贝？

她的爱好就是拿着退休金，几十块几十块地刷礼物？周伟，那是钱！不是大风刮来的！

我们还要攒钱换房子，以后有了孩子……”“行了行了，知道了。”周伟不耐烦地打断她，

捡起手机，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妈心里有数，能花几个钱？再说，那点退休金，

她高兴就行。”王静看着丈夫这副鸵鸟样子，胸口堵得发慌。她知道周伟孝顺，近乎愚孝，

总觉得母亲守寡多年含辛茹苦，现在就该享福，做什么都纵容。可她不行，这个家，

是她和周伟一点一滴攒起来的，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被这种莫名其妙的狂热蛀空。

她憋着一肚子气，转身回了卧室。关上门，

还能隐约听到婆婆那边传来娇俏的笑声和“谢谢阿烈宝宝的吻~”之类让她头皮发麻的话。

日子就在这种诡异又憋闷的气氛中滑过。王静心里的不安，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直到那天下午，她提前下班回家，准备拿之前落在婆婆那里的一个文件袋。

推开婆婆虚掩的房门，里面没人，估计是下楼取快递了。婆婆的手机随意扔在床头，

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微信支付的界面。王静眼神一扫，心脏猛地一缩——那上面的转账金额，

是五千！收款方赫然是“星耀直播平台”！她的血“嗡”一下冲上了头顶。五千！

这绝不是平时几十、一百的小打小闹！她颤抖着手，

点开婆婆手机的银行APP幸好婆婆嫌麻烦，没设锁屏密码，查询余额。

屏幕上显示的数字，让她眼前一黑。他们夫妻俩省吃俭用，

存在那张用于攒首付的共用银行卡里，原本应该有二十八万多的存款，现在，

只剩下不到十万！王静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她强迫自己冷静，翻看流水记录。

密密麻麻的，全是给“星耀直播平台”的转账，从几百到几千，最近一笔，

就是刚才看到的五千！时间跨度，正好是婆婆沉迷直播这三个月！她把买房的首付款，

快二十万，刷给了那个屏幕里的“阿烈”！怒火瞬间烧尽了所有的理智和顾忌。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对着银行流水记录，咔嚓咔嚓连拍了好几张照片。

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李美香哼着歌回来时，王静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脸色铁青，

那些打印出来的转账记录，像冰冷的尸检报告，摊在茶几上。“妈，

”王静的声音冷得掉冰渣，“您能解释一下，这张卡里的钱，去哪了吗？

”李美香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眼神闪烁，下意识地把手里的快递小盒子往身后藏了藏，

那里面是她刚买的，据说是“阿烈”同款的项链。“什……什么钱？我不知道。”“不知道？

”王静拿起一张记录，拍在她面前，“三个月，十九万八千块！全进了星耀直播的账户！

那是我们准备换房子的首付款！”谎言被当面戳穿，李美香先是慌乱，

随即竟生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蛮横来：“是我用的又怎么样？这家里什么东西不是小伟的？

我儿子的钱，我用点怎么了？阿烈那孩子不容易，有才华又上进，我支持他一下怎么了？

你们就知道钱钱钱，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人情味？您管这叫人情味？那是将近二十万！

是周伟加班加点，是我精打细算一分一分省出来的！”王静气得浑身发抖，“支持？

他用得着您一个五十多岁的‘姐姐’，拿儿子的买房钱去支持？”“你闭嘴！你懂什么！

”李美香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叫道，“我跟阿烈是灵魂共鸣！他理解我，关心我，

比你们这些天天在我眼前晃的人强多了！他叫我姐姐的时候，我是活的！不像在这个家，

像个多余的老废物！”灵魂共鸣？王静看着婆婆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

看着她眼角精心描绘却掩不住细纹的眼线，只觉得一股荒谬的悲凉直冲头顶。

跟一个隔着屏幕、只知道索要礼物的年轻主播谈灵魂共鸣？“好，好。”王静连连点头，

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您的‘灵魂共鸣’，值二十万。”她收起那些单据，转身回房，

留下李美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

嘴里还兀自嘟囔着“你们都不懂我”、“阿烈才是我的知音”。沟通？讲道理？

在执迷不悟面前，全是废话。王静锁上卧室门，打开电脑。愤怒到了极致，

反而呈现出一种可怕的冷静。她注册了一个全新的、没有任何个人信息的小号，

ID就叫“揭秘星耀阿烈の榜一大妈”。然后，她开始行动。这三个月，

出于一种本能的不安，她偶尔会录下婆婆在房间里对着手机屏幕那些肉麻的呼喊和承诺。

当时只觉得膈应，现在，成了最锋利的武器。她耐心地剪辑，

将那些“宝贝唱得真好”、“姐姐永远支持你”、“等姐姐空了去看你”的音频，

与银行流水记录的截图拼接到一起。特意隐去了婆婆的真实姓名和头像局部，

但“星耀阿烈”的ID和头像，清晰地暴露在画面中央。她用冰冷的、毫无波澜的AI配音，

简述了事件：五十多岁母亲，沉迷年轻男主播，三月打赏近二十万，掏空儿子儿媳买房首付。

做完这一切，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王静眼睛里布满血丝，但眼神亮得吓人。

她检查了一遍视频，确认没有泄露自己这边的真实信息，然后，

选择了几个流量最大的社交平台，点击发送。她给几个知名的八卦爆料号发了私信，

附上了视频链接。做完这一切，她关掉电脑，躺回床上。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她知道，

没有回头箭了。起初，风平浪静。视频像石子投入大海，只激起微小涟漪。

李美香依旧我行我素，甚至因为那次争吵，更加变本加厉，似乎要把“受委屈”的情绪，

全部兑换成对“阿烈”的支持。王静不动声色，用“揭秘星耀阿烈の榜一大妈”的小号，

在几个热门八卦帖子下，用看似路人的口吻，引出了这个话题。风向开始变了。

有人顺着ID摸到了原视频，播放量开始指数级增长。评论区和转发区，迅速被引爆。

“卧槽！五十多岁？榜一大妈？这大妈挺潮啊！”“近二十万？首付款？

这儿子儿媳也太惨了吧！”“这男主播知不知道榜一是个大妈？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挺甜，

钱拿到手软吧？”“@星耀阿烈，出来走两步？说说被大妈包养的感想？”“‘灵魂共鸣’？

大妈醒醒吧！人家只跟你口袋里的钱共鸣！”“人肉她！看看是哪家的老太太这么‘时尚’！

”……话题像野火一样蔓延。#56岁婆婆为爱打赏百万# 这个词条，以一种恐怖的速度，

爬上了热搜榜的尾巴，然后，在王静暗中又推了一把，联系了一个水军头子投入少量预算后，

这个词条后面，终于出现了一个鲜红的“爆”字。全网轰动。王静坐在办公室里，

冷静地刷着手机，看着那些铺天盖地的讨论、嘲讽、谩骂。

她看到有人开始深扒“星耀阿烈”的黑历史，

看到他以前在别的平台撩骚女粉丝的记录被翻出来；看到有人做了表情包，

配着婆婆那句“灵魂共鸣”，

尽讽刺；看到有人开始同情“那个倒霉的儿媳妇”……她甚至看到了本地民生新闻的公众号，

都迅速跟进了这条社会新闻，虽然打了厚码，但熟悉的人，不难猜出。家里的电话，

快要被打爆了。亲戚的，老街坊的，李美香那些老姐妹的……周伟焦头烂额地应付着，

语气从最初的懵逼，到后来的烦躁，最后只剩下疲惫和难堪。李美香的手机，

更是直接关了机。她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不再有直播的声音，不再有娇俏的笑语，

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偶尔传来一两声压抑的、像是哭泣的抽气声。王静下班回家，

推开门的瞬间，就感觉到了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低气压。周伟坐在沙发上，

双手插在头发里，背影写满了颓丧。他听到开门声，猛地抬起头，眼睛赤红，盯着王静，

声音嘶哑：“是不是你？王静！是不是你干的！”王静换鞋的动作没停，

语气平静无波：“我干什么了？”“网上的视频！那个爆料号！

‘揭秘星耀阿烈の榜一大妈’！除了你，还有谁会知道得那么清楚！还有那些流水记录！

”周伟猛地站起来，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那是我妈！你把她搞到全网唾骂！

你让她以后怎么出门见人！”“见人？”王静终于抬起头，直视着丈夫，眼神锐利如刀，

“在她把我们家底掏空，拿去打赏那个男主播的时候，她想过我们这个家还要不要见人吗？

想过我们以后怎么抬头做人吗？周伟，那二十万，里面有一半是我的工资！

是我加班加点熬出来的血汗钱！”“那……那你也不能用这种手段！她是我妈！”周伟吼着，

拳头攥紧，额角青筋暴起。“对，她是你妈，所以你就可以纵容她吸我们这个家的血，

去供养一个骗子？”王静寸步不让，“我告诉你周伟，如果不用这种极端的方式，

她根本不会清醒！她会把那点养老钱，把我们这个家，全都填进那个无底洞！

”“你……”周伟气得浑身发抖，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就在这时，

李美香的房门“哐当”一声被猛地拉开。短短一天，她像是老了十岁。

平时精心打理的头发乱糟糟地堆在头上，脸上的妆容糊成一团，眼线被眼泪洇开，

留下两道黑色的污迹，眼睛肿得像核桃。她死死地瞪着王静，那眼神，

混杂着崩溃、怨恨和一种被彻底撕破遮羞布的疯狂。“王静！是你！是你这个毒妇！

”她尖利地哭喊起来，声音劈了叉，“你毁了我！你毁了我的爱情！毁了我的阿烈！

你不得好死！”“爱情？”王静几乎要为她这荒谬的指控笑出声，但她忍住了，

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妈，您的‘爱情’，价值二十万，还顺便把您的‘阿烈’送走了。

”李美香浑身一颤，像是被这句话刺穿了心脏。她确实联系不上阿烈了。他的直播间被封了，

社交账号全部注销，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那个曾经对她温柔体贴、叫她“姐姐”的年轻人，

拿走了她将近二十万，在她身败名裂的时刻，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她，连一句告别都没有。

巨大的失落、羞耻和被背叛的痛苦，瞬间淹没了她。她瘫坐在地上，

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我的阿烈……我的钱啊……你赔我！你赔我的阿烈！

”周伟看着母亲这副样子，心疼又无奈，想去扶，又被王静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