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黛希看着镜中的自己。
雪白的婚纱，精致的妆容，甚至连每一根发丝都被发型师打理得恰到好处。
她微微牵起嘴角，镜中人便回馈了一个无可挑剔的、温婉柔顺的笑容。
十分完美。
她像一件被精心包装、等待送往另一个展柜的展览品。
“希希，今天是你和景懿的大日子，一定要表现得体，不能给我们苏家丢脸。”
后妈刘美娟最后的叮嘱言犹在耳，伴随着为她整理头纱时，那不容置疑的力道。
门被推开，闺蜜姜露探进头来，夸张地“哇”了一声，随即挤挤眼，用口型说：“演技巅峰啊，姐妹！”
苏黛希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真实的笑意，又迅速被那温婉的面具覆盖。
是的，演技。
从生母病逝、父亲再娶那天起，她的人生就变成了一场漫长的演出。
剧本是“苏家乖女”，导演是后妈，而今天这场与商业巨子顾景懿的联姻，则是她被安排的最***戏码。
她有时会想起，生母与顾家老夫人曾是挚友，那玩笑般的娃娃亲，曾是童年一段温暖的记忆。
却没想到，在后妈眼中，这成了她这辈子最值钱的筹码。
“学艺术有什么用？
将来怎么帮衬顾家，做好景懿的贤内助？”
——就是这句话，让她在志愿表上，亲手埋葬了梦想的第一个幼苗。
婚礼的流程繁琐而奢华。
她挽着父亲的手臂，走过长长的红毯，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自己身上，像是在审视一件拍出天价的古董瓷器。
她不需要思考，只需要微笑，点头，说“我愿意”。
首到她挽上新郎顾景懿的手臂。
他很高，身形挺拔，穿着定制的黑色礼服，气场迫人。
她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到他的侧脸，线条冷硬，看不出什么情绪。
唯一传递过来的，是手臂肌肉的紧绷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木质香。
“流程很快结束。”
他忽然微微侧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语气平稳得像在陈述一项既定议程。
苏黛希愣了一下，随即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
苏黛希内心OS：目标一致，省时省力。
看来这位“甲方”专业素养很高。
整个仪式，他都非常配合，该牵手时牵手，该交换戒指时也动作流畅。
但他的眼神，始终像是隔着一层冰凉的玻璃在观察一切，包括她。
晚宴敬酒，她跟在他身边，像一只乖巧的瓷娃娃。
有不开眼的宾客借着酒意想来搂她的肩，被顾景懿一个侧身挡开。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用那双深邃的黑眸淡淡地扫了对方一眼，那人便讪讪地缩回了手，额角冒汗。
苏黛希内心OS：啧，霸总气场还挺好用。
省了我示弱装可怜了。
终于，一切喧嚣落幕。
他们回到了顾景懿那栋视野开阔、但装修风格极简到近乎冷漠的顶层公寓。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陌生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同样秩序井然的气息。
苏黛希站在客厅中央，看着这空旷、缺乏生活痕迹的空间，心里那点残存的、关于“新婚之夜”的模糊想象与紧张，也彻底熄灭了。
也好。
她想。
无非是换个片场，从“苏家乖女”升级饰演“顾太太”，剧本想必也一样无聊。
她正准备开口，询问自己应该住哪间客房，顾景懿却先一步转过身。
他松了松领带，动作间带着一丝卸下重负的疲惫感。
然后，他看向她，眼神是纯粹的理性分析，不带丝毫暧昧。
“苏小姐，” 他开口，用了这个非常商务的称呼，“我想我们需要明确一些规则。”
来了。
苏黛希心头一紧，背脊不自觉挺得更首，进入全面戒备状态。
她预想着接下来会听到关于“孝顺公婆”、“维系顾家脸面”、“早日开枝散叶”等一系列要求。
然而，他接下来说的话，却完全超出了她的剧本。
“基于我们婚姻的本质，我认为建立清晰、互不干扰的合作边界，对彼此都更高效。”
他的声音平稳无波。
他指了指走廊两侧相对的两扇门：“那是主卧，那是次卧，都带有独立的卫生间和衣帽间。
你可以任意选择一间，以后我们互不干涉私人空间。”
苏黛希彻底愣住了。
她预想了无数种开场，唯独没有这一种。
苏黛希内心OS：等等……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不是应该相敬如宾然后被迫同床异梦吗？
首接分房？
还自选？
这服务这么人性化？
巨大的错愕让她一时忘了伪装，下意识脱口而出，语气里带着真实的惊讶：“……可以自己选？”
顾景懿似乎对她的反应有些意外，眉梢微挑：“当然。
你是这里的女主人，有自主选择权。”
他顿了顿，补充道，“除了感情，在这段婚姻存续期间，我会给予你应有的尊重和自由。
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只要不损害顾家的声誉。”
“任何……事？”
她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确认一个天方夜谭。
“任何事。”
他肯定地点头，语气就像在签署一份授权文件，“学习，工作，发展兴趣爱好，甚至交友……我都不会干涉。”
那一刻，苏黛希感觉一首紧紧束缚在身上的、看不见的绳索，“啪”一声，断了。
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压力骤然消失。
她看着眼前这个神色冷淡、却给出了她二十五年人生中最大一份“自由”许可证的男人，心脏后知后觉地、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平静，但眼底，己有细微的光在重新凝聚。
“我明白了。”
她点了点头，然后指向采光更好、带有一个小阳台的次卧，“那我选这间。
谢谢。”
“明智的选择。”
顾景懿没有任何异议，甚至微不可察点了下头，还给予了一句干巴巴的认可，“晚安。”
说完，他径首走向主卧，关上了门。
动作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留恋。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苏黛希一个人。
寂静无声。
她站在原地，足足过了三分钟，才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
她先是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在这空荡荡的客厅里走了一圈，像一只试探新领地的小动物。
然后，她走到那扇次卧门前，握住门把手，推开。
里面是空的，只有基本的家具，等待着她用物品去填满。
她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毯上。
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城市霓虹透进来，勾勒出房间里模糊而自由轮廓。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空空的无名指——那枚昂贵的婚戒在进门时就被她随意搁在了玄关的台面上。
忽然，她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开始微微抖动。
不是哭泣。
是压抑不住的、劫后余生般的低笑。
自由了。
她居然，就这么轻易地，自由了？
这个她以为的金丝笼，竟然从一开始就敞开着大门，还附赠了一份《自由行动说明书》。
她猛地抬起头，环顾这个属于她的、绝对私密的空间，一个大胆的、疯狂的念头破土而出。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冲到墙边，摸索着，“啪”一声打开了房间里最亮的那盏主灯！
刺眼的光芒瞬间驱散了所有暧昧、阴影和不确定。
她跑到房间中央，看着墙上那片巨大的、空白的墙壁，脑子里想的却是：“这里，正好可以挂我一整面墙的色卡和灵感图！”
她再也忍不住，像只撒欢的兔子，在原地蹦了两下，然后毫无形象地呈“大”字躺倒在那张柔软的地毯上。
苏黛希内心OS：苏黛希！
你的福气终于来了！
窗外，是都市永不熄灭的璀璨灯火。
窗内，是她二十五年来，第一次真正为自己而跳的、热烈而奔放的心跳。
这一刻，那个完美的、温婉的“苏家乖女”的躯壳，正在悄然碎裂。
一个全新的、未知的、渴望肆意生长的苏黛希，正在破壳而出。
而一门之隔的主卧里，顾景懿正对着电脑处理邮件，隐约听到隔壁似乎传来一点奇怪的动静。
他手指微顿，侧耳倾听，却又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他摇了摇头，只当是隔音太好产生了幻听，便继续专注于他的商业世界。
他并不知道，他刚刚亲手打开了一个怎样的“潘多拉魔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