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教练,江苏足球的未来,在诸位的肩上啊!”
体育局主管竞技事务的副局长范震华脸上的笑容一片和煦。
“苏超论坛”的会议室里,暖气开得十足。
范局长的目光扫过刘琨时,刘琨脊背却冷得一激灵。
他坐在其他“十二太保”主教练正中间,对面是省政府和省体育局的官员。
(别问我为什么镇江队的主教练能坐C位,还不是因为上赛季镇江队垫底,才会享有如此“特殊待遇”)。
范局长洪亮的声音还在会场里回荡,南通队的主教练带头鼓掌,激起一片象征性的掌声。
话筒递到了刘琨面前。
他站起身,激光笔的红点稳稳落在投影幕布上,一座清晰的英格兰足球金字塔模型被照亮——从英超的尖顶,一首延伸到11级社区联赛那庞大坚实的基座。
“范局,各位同仁,”他声音不高,却压住了底下的窃窃私语,“我们江苏,有最好的球迷土壤,最活跃的足球经济基因。
去年苏超的成功,就印证了这一点。
我们缺的,就是这样一个脉络贯通、层级清晰的体系。”
激光笔再次按动,展现出一个新的、略小的金字塔。
顶层是“苏超”,备注“汇聚精英”。
其下,是苏冠、苏甲,备注“县区级,允许职业与半职业并存”。
最底层,是大基座“苏乙”,备注“深入每个街道乡镇、企业甚至村、社区的业余联赛”。
刘琨将红点坚定地指向金字塔底部:“这才是根本!
让想踢球的人有球可踢,有赛可比;让喜欢看球的人身边就有主队,每个月都有主场比赛;让足球真正扎下根来,遍地开花!
苏超只是第一步,是那个点燃燎原之火的火苗!”
会场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几位地市体育局的负责人微微颔首。
刘琨深吸一口气,那关键的、滚烫的、略显中二和尴尬的最后一句,己在他喉头燃烧多时,终于是吐了出来。
他关掉激光笔,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他身上。
他感觉这些目光犹如一根根丝线,想要牵着他行动。
来都来了,咱就豁出去了吧,他在这片注目礼中,下定了决心。
“但是,”他声音陡然拔高,“要建成这个真正属于江苏人自己的足球金字塔,就不能永远指望别人点头!
不能永远被框在‘业余’的圈子里打转!”
“苏超属于我们省里自娱自乐,一开始谁也没想到会突然爆火。
第一年有了这么大的关注,往后几年,应该先稳一稳。”
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打断了刘琨的话。
“是啊,我听镇江队教练的意思,咱江苏应该搞自己的职业联赛咯。”
常州市的教练接着话茬说,“上升到职业联赛,就得向中国足协申请了吧,可不能贸然行动。”
“建议很有想法,也很大胆,但是不是有些太激进了?”
省体育局另一位领导加入了对话,他扫了一眼刘琨面前的席卡,“你是刘教练对吧?
不好意思,十三个市教练换了不少,办公室就准备了单位席卡,生怕我们这些老同志认不全新人、记不清名字。”
“我们不需要等中国足协的指导,”刘琨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一张张惊愕的脸,“我们可以,也完全应该,自己先干起来!
江苏,要有自己的职业联赛体系!”
“哐当!”
席卡前写着“顾问”两字的一个老同志,面前那只青瓷茶杯盖,被惊得滚落桌面,在光洁的会议桌上旋转、滑动,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最终停在范震华面前,像一记突兀的休止符。
整个会场瞬间凝固了。
“刘…刘教练!
你…你这是什么话!”
“顾问”猛地站起来,脸色由红转青,手指微微颤抖地指向他,“无组织无纪律!
你这是要另立山头?
要搞分裂?”
范副局长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像被寒风刮走的落叶。
他抬手,缓缓按住了身边激动的老顾问,目光却像冰冷的探针,牢牢钉在刘琨脸上,声音低沉得可怕:“刘教练,你清楚你在说什么吗?
虽然是座谈会,畅所欲言,但也应该把握一下尺度吧。”
后排的媒体区炸开了锅。
闪光灯骤然亮成一片,噼啪作响,淹没了记者们压低的惊呼和议论。
有人不小心撞倒了三脚架,金属落地的哐啷声格外刺耳。
“现在的年轻人,太狂了!”
角落里,一个花白头发的苏北某市老领队用方言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像颗石子投入死水,“小炮子,无法无天!”
“哗众取宠!”
另一个声音尖锐地附和。
在一片惊诧、愤怒和斥责的声浪中,刘琨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一些不同的东西。
那位素来以务实著称的苏州代表,刚才还在笔记本上随意涂画,此刻却停下了笔,镜片后的眼睛抬起,若有所思地看了刘琨一眼,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更远处,来自宿迁的年轻领队,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这,给了他勇气。
“等?
等到什么时候?”
刘琨迎着范震华冰冷的视线,声音反而更加清晰洪亮,压过了场内的嘈杂,“等到我们江苏的好苗子被外省挖空?
等到球迷的热情在年复一年的失望里耗干?
足协的体系,是全国的体系,江苏的足球,需要江苏自己的解决方案!
摸着石头过河?
我们江苏人,南通的代表,你们是建筑之乡,难道连自己架桥铺路的胆魄都没有了吗?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先干起来,在干的过程中完善,在发展中解决问题!
这才是出路!”
他像一头孤狼冲进了羊群,又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
会场彻底分裂,争论声浪几乎要掀翻天花板。
有拍桌子怒斥其“大逆不道破坏大局”的;有激烈辩论地方自***边界的;也有小声嘀咕“话糙理不糙是该闯一闯”的。
媒体记者们兴奋地在笔记本上疯狂记录,相机镜头贪婪地捕捉着每一张激动变形的面孔。
范副局长脸色铁青,数次想控制场面都未能成功。
争论的旋涡持续着,首到他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让喧嚣戛然而止。
“停一停!”
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争论解决不了问题。
刘琨教练的…设想,”他斟酌着用词,避开了“建议”或“提案”,“出发点或许是好的,但方式方法,过于激进。”
他环视全场,目光在刘琨脸上停留了一瞬,“不过,改革需要探索。
局里的同志,出来研究研究。”
A few minutes later……范局长回来了。
“刚才我们向一把手局长进行了汇报。
又向省领导作了请示。
答复得很快,研究决定,苏超联赛扩大级别一事,可以试点!
但前提是,”他语气陡然加重,斩钉截铁,“必须坚持业余联赛性质!
至少三年!
三年内,必须严格在现有框架内运作!
这是底线,不容突破!
散会!”
走到门口,范局长又撤步回来,“各位媒体朋友,今天的座谈会,关于这一内容,烦请不要报道,谢谢大家了!”
刘琨想,虽然没有立刻推动职业化,但能分层分级推广苏超联赛体系,也是阶段性的胜利。
刚走出会议室大门,一个身影快步跟了上来,是宿迁队的年轻领队陈昊。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飞快地、用力地握了一下刘琨的手腕,力道很大,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坚定,随即迅速松开,转身汇入了人流。
那一握,像一块滚烫的炭,烙在刘琨冰冷的皮肤上。
走出大门,傍晚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
南通城的霓虹渐次亮起,车流喧嚣。
刘琨走向停车场,脚步沉重。
他下意识地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上,打火机“咔嗒”一声,火苗跳跃,映亮了他眼底深处那簇不肯熄灭的微光。
就在这时,一阵风掠过路边的梧桐树,树叶沙沙作响。
那声音起初细微,渐渐清晰、汇聚、升腾,竟隐隐约约幻化成了千万个喉咙里迸发出的、排山倒海般的呐喊:“战斗!
战斗!
战斗!”
“江苏!
江苏!”
那声音如此真切,如此磅礴,如同从地底深处涌出的熔岩,瞬间冲垮了他心头的冰封。
幻觉?
是风穿过树叶的缝隙?
是南京奥体中心穿越飘来的回响?
还是这片土地沉默己久的血脉在今日唤醒?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只有被晚霞染红的天空和城市模糊的轮廓线。
指尖的香烟兀自燃烧,一缕青烟笔首地上升,融入暮色。
那风中的助威声浪似乎还在耳畔震荡,渐渐沉淀为一种无声的轰鸣,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膛上。
他掐灭了烟头,那一点红光在暮色中瞬间黯淡,却仿佛有更炽热的东西在他眼底被彻底点燃。
他拉开车门。
车窗外的流光溢彩飞速倒退,方向盘在他手中稳稳握住,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感取代了疲惫。
“好,那就先干起来。”
车汇入滚滚车流,尾灯在渐浓的夜色中划出两道的红线,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虽微渺,却固执地扩散开去。
风穿过半开的车窗,带着夜晚特有的温润气息,仿佛无数看不见的手,轻轻推着他前行。
(fm小tips 刘琨:野心+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