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辑录者案:此篇乃永嘉年间流传建康之奇谈,余得自秦淮河畔一疯癫画师之口述,其人所言虽支离,然情节之诡谲,足令闻者股栗。
今稍加润色,以飨同好。
)永嘉五年,晋室南渡未久,建康城中虽暂得偏安,然北土沦丧之痛犹在,满城皆弥漫着一股醉生梦死的颓靡之气。
西市角落有一裱褙铺,店主姓顾,年逾西旬,技艺精湛,尤擅修复古画。
其人寡言少语,惟与画作相对时,眼中方有神采。
是年梅雨季节,连绵阴雨月余不止。
一日黄昏,铺门将闭,忽有一老者冒雨而至。
其身披玄色斗篷,面容隐在兜帽阴影中,递上一卷古画,声若金属刮擦:“听闻顾师傅妙手,烦请修复此卷,酬金加倍。”
言罢,留下沉甸甸一袋银钱,未留姓名便匆匆离去,消失在雨幕之中。
顾生展开画轴,顿觉一股异香扑鼻。
画中是一绝色女子,于梅树下拈花独立,眉眼含情,栩栩如生。
然画绢多处破损,女子面容亦有污损。
顾生素见名作,却从未见此等摄人心魄之笔法,当即闭门谢客,挑灯夜战。
修复之时,怪事频生。
每于夜深人静,顾生常觉画中女子眼波流转,似在凝视自己。
那异香愈发浓郁,竟引得他心神荡漾。
不出十日,画作修复如新,女子容颜娇艳欲滴,几欲破卷而出。
是夜,顾生伏案小憩,朦胧间见画中女子袅袅而下,对其嫣然一笑,遂成巫山云雨之欢。
自此,女子每夜必至,顾生与之缠绵,日渐消瘦,形销骨立。
邻居张屠户,乃一胆大心细之人,见顾生数月闭门不出,面色青灰,疑其染疾。
某夜逾墙探视,恰逢那画中女子正与顾生交媾。
张屠户目力极佳,惊见那女子在喘息之间,面上人皮竟有剥落之迹,皮下赫然是青面獠牙之恶鬼相!
恶鬼正以口吸取顾生精魄。
张屠户骇极,忆及乡间传说,此乃“画皮鬼”无疑。
翌日,他寻得一游方道士,具言所见。
道士蹙眉:“此鬼乃怨气所聚,附于古画,以色相诱人,噬心吞魂。
若不速除,顾生命不久矣。”
遂授一计,并赠符箓数张。
当夜子时,张屠户携符箓、黑狗血,再入顾生院中。
道士于门外布阵。
张屠户破门而入,大喝一声,将黑狗血泼向榻上女子。
只听一声凄厉尖啸,那女子身形扭曲,画皮剥落,现出赤发碧眼的狰狞本相,首扑张屠户。
危急关头,门外道士催动阵法,金光乍现,符箓如箭射向恶鬼。
一番恶斗,恶鬼终被逼回画中,画上女子影像扭曲惨叫,旋即整幅画卷无火自燃,化作灰烬。
顾生自此昏睡三日方醒,形同槁木。
月余后,他变卖店铺,入钟山寺院出家为僧,终日面对青灯古佛,再不言画。
(忘机子评曰:色相之惑,甚于毒药。
画皮之鬼,所噬非仅血肉,乃人之心神也。
顾生以技为生,终为技所累,沉湎虚妄之美,几丧其实。
世之惑于皮相者,岂独一顾生耶?
然张屠户一介粗人,能辨真伪,仗义救人,足见慧眼不在学识,而在本心之明。
此篇警世之意,深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