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码头的风还带着潮气卷着鱼腥气往人骨头缝里钻。
林晚晚蹲在水泥台阶上,指节攥得发白。
钢丝球在调料罐上蹭出刺啦的响,罐身被磨得亮晃晃,映出她眼里的冷意。
前一天王翠花碰过这罐子,那老婆子枯瘦的手指在罐口转了圈。
当时林晚晚没作声,此刻却盯着罐底那层若有若无的白粉末 。
前世在食品检测所待了五年,她闭着眼都能认出。
这是味精混了罂粟壳粉的勾当。
真让那老婆子得手,今天她这锅骨汤,就成了勾人上瘾的幌子。
煤炉 “轰” 地燃起来,火苗舔着锅底。
铁锅里的骨汤翻起细浪,咕嘟声混着码头早市的嘈杂漫开。
林晚晚从帆布背包里摸出个矿泉水瓶。
拧开时,一股香辣气窜出来 。
是昨晚新熬的辣油,她特意加了点陈皮和山楂,就为了压一压王翠花那帮老主顾嘴里的腻味。
“***,昨天那辣油……” 隔壁摊的秃顶大叔揣着手凑过来。
指缝里露出半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眼神黏糊糊的。
“给老子装二两,多加点钱也行。”
林晚晚没抬头,手里的长勺在汤里慢慢搅,“不单卖。”
“装什么清高!”
大叔的声音突然压得像蚊子哼。
“王老板娘说了,你这摊子啊,明天就得……滚。”
背后突然炸出个冷沉沉的男声,像冰锥子扎进热烘烘的空气里。
秃顶大叔跟被烙铁烫了似的,脖子一缩,攥着钱蹿回了自己的摊子,连摊子上歪倒的酱油瓶都没敢扶。
林晚晚回头时,晨露还挂在码头的缆绳上。
晨光斜斜扫过,给那人眼睫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
沈砚拎着个竹编食盒站在三步外,青灰色的衬衫袖口卷着露出半截手腕,看着干净又利落。
“早餐” 沈砚把食盒往折叠桌上一放。
竹盖掀开的瞬间,糯米混着荷叶的清香漫出来,压过了周遭的鱼腥气。
林晚晚盯着盒里的烧麦 。
晶莹的皮裹着饱满的馅,顶端捏出好看的褶子,底下垫着的荷叶还带着点青绿色,像刚从塘里捞上来的。
她喉咙不自觉地滚了滚,那点特殊的感知力突然醒了。
猪肉是今早现宰的黑毛土猪,肉汁里还带着热乎气。
笋丁是后山朝阳坡的春笋,裹着晨露的鲜。
就连那片荷叶,都带着被露水浸过的润劲儿。
“静庐的厨子,五点就爬起来忙活?”
她没接沈砚递来的竹筷,指尖在桌沿轻轻敲着。
“我做的” 沈砚抬手时,林晚晚瞥见他食指关节有道新鲜的刀伤。
红肉翻着,还没结痂,“尝尝。”
第一口烧麦咬下去,林晚晚的瞳孔猛地一缩。
鲜甜的肉汁在舌尖炸开,混着荷叶的清苦,却有股更特别的东西钻进喉咙 。
是专注!
近乎虔诚的专注!
像极了前世她熬夜给弟弟缝校服,针扎破指尖都没觉出疼的那会儿,眼里心里只有手里的活计。
她放下竹筷,声音平淡淡的。
“蒸笼火候大了三十秒,皮有点塌。
笋丁切太碎了,少了点脆劲。”
沈砚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快得像流星,随即漫开点浅淡的笑,眼角的纹路都柔和了。
“所以,需要个合伙人。”
日头爬到头顶时,庙会的人潮像涨潮似的涌过来。
林晚晚的摊子前排了二十多个人,队尾都快甩到码头的石阶下了。
几个扎着脏辫,举着手机的年轻人围着她的辣油罐。
镜头怼得近近的,连辣油里沉底的花椒粒都拍得清清楚楚。
“家人们快看这色泽!”
扎脏辫的姑娘举着手机转圈。
“姐姐说加了野生山胡椒,香得我鼻子都要掉了……”林晚晚刚要接话,队伍末尾突然炸出声尖叫。
一个胖妇人抱着肚子首挺挺倒下去,手脚抽着筋,嗓子里嗬嗬响。
“哎呦喂!
这汤…… 这汤有毒啊!”
人群 “嗡” 地炸开了锅。
林晚晚手里的长勺顿在半空,目光像钩子似的钩住那妇人 。
她袖口滑下来点,露出只金镯子,花纹跟昨天王翠花戴的那只一模一样。
“吃死人啦!”
秃顶大叔不知从哪钻出来跳着脚喊。
“我早说学生娃毛手毛脚,哪懂做饭!”
混乱里不知谁踹翻了煤炉,通红的炭块骨碌碌滚到脚边,帆布鞋底 “滋” 地冒了缕烟。
林晚晚脚心一缩,烫得钻心疼,却没敢挪半步。
她一退,就真成了理亏。
千钧一发时,林晚晚抓起旁边摆摊阿姨的扩音器。
踩着折叠桌跳上去,鞋跟磕得铁皮桌子哐当响。
“这位大婶!”
她的声音劈了点,却像炸雷似的盖过了人群的嘈杂。
“您说汤有问题,那好办。
把呕吐物拿出来,咱们现在就去化验!”
胖妇人的抽搐猛地顿了顿,眼神有点发飘。
首播的镜头 “唰” 地转过去,正拍到她领口。
干干净净,连点汤汁印子都没有。
真要是食物中毒,哪能这么体面?
“我…… 我……” 妇人支支吾吾,手还捂在肚子上,却忘了该怎么抽搐。
“要不就去医院” 林晚晚从帆布包里掏出所有钞票,“啪” 地拍在桌上。
纸币边缘卷着毛边,是她这几天攒下的辛苦钱。
“车费我出,检查费我包。
查出来有问题,我现在就跟你们去坐牢!”
人群里开始有人嘀咕,看胖妇人的眼神变了。
这时沈砚不知从哪挤到前排,手里拎着个透明塑料袋晃了晃。
“刚好,我瞧见这位大姐刚才偷偷倒了半碗汤,粉还没泡软呢。”
袋里的酸辣粉清清楚楚,连葱花都没散。
“要不要报警?
让警察来验验指纹,看看这碗汤到底是谁的?”
胖妇人的脸 “唰” 地白了,像被抽了魂。
她猛地想爬起来,手腕上的金镯子 “哐当” 撞在地上。
在水泥地上磕出个小坑,跟她此刻的脸色一样难看。
日头偏西时,林晚晚蹲在码头的水洼边,用凉水冲脚背的燎泡。
水花溅在裤脚,洇出片深色,疼倒是轻了点,心里那股子火气还没下去。
身后传来砂砾摩擦的声响,她回头看见沈砚的影子罩过来,手里捏着支烫伤膏。
管身是没见过的牌子,蓝白相间,看着像进口货。
“静庐后院有空位” 他把药膏递过来,声音里没什么情绪。
“月租三百”林晚晚猛地抬头,差点撞进他眼里。
这价钱,在码头连个放垃圾桶的角落都租不来!
她盯着沈砚,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可他眼睫垂着,晨光落进去,深不见底。
“条件?”
她接过药膏,指尖碰到管身,凉凉的。
“每天给我做顿晚饭” 沈砚转身往路边走,黑色轿车的轮廓在树影里若隐若现。
“六点收摊后来试菜。”
车窗摇上的刹那,林晚晚的目光落在他袖口。
西装袖口沾着几粒白花花的面粉,细得像雪。
静庐的厨子可从来不做面点,那老头子最嫌揉面沾手。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到底藏着什么心思?
他递来的荷叶烧麦里,那股子专注又虔诚的劲儿,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风从码头吹过来,带着点咸涩。
林晚晚低头看了看脚背上的燎泡,突然笑了。
不管他试探什么,她现在只想好好守住这锅汤,守住自己挣来的日子。
至于王翠花和沈砚的心思,走着瞧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