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堂——”张三这一嗓子喊得格外卖力,尾音拖得老长,差点把房梁上的灰都震下来。
新县令头回正式升堂,这可是青天县的头等大事,衙门口挤得水泄不通,比过年看戏还热闹。
“威——武——”衙役们的水火棍戳得震天响,总算有了点官威。
楚途从后堂转出来,那身崭新的七品鸂鶒补服穿得歪歪扭扭,官帽一如既往地斜扣在脑袋上,仿佛随时准备离家出走。
他眯着眼,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晃晃悠悠走到公案后,一***坐下——差点坐空了,幸亏及时扶住桌子。
“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伸手往案上一摸——摸了个空。
百姓们屏息凝神,等着看新官上任第一把火。
楚途的手又在案上摸索了几下,眉头渐渐皱起。
他低头看了看案面,又抬头看了看堂下,一脸困惑。
“那个...”他挠了挠头,官帽又歪了几分,“诸位稍等,本官找个东西。”
堂下一片寂静。
楚途开始翻找案上的卷宗,纸张哗啦啦响。
找完卷宗又翻笔墨,砚台差点被打翻。
接着他蹲下身,钻到公案底下去了。
百姓们面面相觑。
“大人...”张三凑过来,压低声音,“您找什么呢?”
公案底下传来闷闷的声音:“惊堂木不见了。”
张三一愣,赶紧也蹲下:“不能啊,昨儿个我还看见...找着了!”
楚途从案底钻出来,手里举着块黑漆漆的木块,眉开眼笑,“原来掉地上了!”
堂下有人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楚途也不恼,拍拍官袍上的灰,重整旗鼓坐好,举起惊堂木——“啪!”
声音闷得像是拍在了棉花上。
楚途拿起惊堂木仔细一看,这哪是惊堂木,分明是块被削成惊堂木形状的干馍馍!
堂下顿时哄堂大笑,有人笑得首捶大腿。
张三脸都绿了:“大人,这、这...”楚途拿着馍馍惊堂木,凑到鼻子前闻了闻,还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嚼了嚼:“嗯,芝麻酱味儿的,挺香。”
他咂咂嘴,把馍馍往案上一放,笑眯眯地看向堂下:“看来有人跟本官开玩笑啊。
无妨无妨,升堂要紧——带人犯!”
被带上堂的是个耷拉着脑袋的瘦小汉子,扑通跪下就磕头:“青天大老爷明鉴!
小人李西,是衙门里打更的,冤枉啊!”
楚途歪着头看他:“你冤在何处?”
“小人昨夜打更,路过厨房时饿得慌,就、就顺手摸了块馍馍吃...”李西哭丧着脸,“谁知今早张师爷就说衙门里丢了重要物件,要搜身,从小人这儿搜出了惊堂木...可小人真的只拿了块馍馍啊!”
楚途拿起那块馍馍惊堂木,仔细端详:“这手艺不错啊,削得挺像。
李西,这是你削的?”
李西猛摇头:“不是不是!
小人哪有这手艺!”
“那你偷馍馍时,可看见惊堂木了?”
“没、没看见...厨房黑灯瞎火的,小人就摸到块馍馍...”楚途点点头,忽然站起身,晃晃悠悠走到李西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李西啊,你打更几年了?”
“回、回大人,十年了。”
“十年,对这衙门应该很熟悉吧?”
楚途笑得人畜无害,“知道厨房往常这个时辰是谁当值吗?”
李西眼神闪烁了一下:“好、好像是王婆...王婆今早告假了。”
楚途慢悠悠道,“说是孙子病了。”
他站起身,拍拍袍子:“张三,去把王婆的孙子带来瞧瞧。”
张三一愣:“大人,这...快去快回。”
楚途眨眨眼,“顺便请个大夫。”
不多时,张三带着个活蹦乱跳的小男孩回来,后面跟着个面色慌张的老妇。
楚途看着那孩子,笑了:“哟,这病好得真快啊。”
王婆扑通跪下:“大人恕罪!
是、是有人给老身一两银子,让老身今早告假的...”楚途点点头,又看向李西:“现在能说说,是谁让你偷梁换柱的吗?”
李西脸色惨白,抖如筛糠。
楚途也不急,晃回案后坐下,拿起那块馍馍惊堂木把玩:“这馍馍削得是真不错,刀工细腻,边缘整齐,一看就是常握刀的手艺——比如,经常切肉剔骨的那种?”
李西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骇。
“昨天王五的杀猪刀,”楚途慢条斯理地说,“是你借去用的吧?
削这馍馍的刀,和剔骨的刀,是不是同一把?”
堂下一片哗然。
楚途忽然站起身,走到公案前,伸手在案底摸索了一阵,掏出真正的惊堂木:“找东西嘛,有时候不能光用眼睛。”
他举着惊堂木,笑呵呵地看着面如死灰的李西:“现在能说说,为什么要把真的藏起来,换个假的吗?”
惊堂木“啪”地一声脆响,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因为有人不想让本官好好审案啊。”
楚途自问自答,眼睛却瞟向堂下某个角落,“对吧,那位看热闹的朋友?”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堂角,一个戴斗笠的身影迅速低头转身。
“叶捕快,”楚途声音不大却清晰,“请那位朋友留下来喝杯茶。”
黑影如电射出,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戴斗笠的己被反剪双手押到堂前。
斗笠落下,露出一张惊慌的脸——正是昨日被罚赔猪肉的王五!
楚途晃着惊堂木,笑得像只偷腥的猫:“王五啊王五,本官罚你赔肉,你没意见;罚你干活,你也没意见。
怎么偏偏对本官的惊堂木有意见?”
王五面如死灰,一言不发。
“让本官猜猜,”楚途踱步到他面前,“是不是有人告诉你,只要本官今天审不了案,你那赔出去的猪肉钱,就能加倍回来?”
王五猛地抬头,眼中尽是惊骇。
楚途拍拍他肩膀:“放心,本官不像某些人那么小气。
张三,带王五下去,把他和李西关一间牢房,让他们好好交流交流——怎么把馍馍削得更像惊堂木。”
退堂后,楚途哼着小曲回书房,看见叶宸己经在等着了。
“大人如何知道王五会来?”
叶宸忍不住问。
楚途给自己倒茶,官帽歪得快掉进茶杯里:“王五昨天那眼神就不对劲,像是怕本官查出别的什么。
今早又闹这出,明显是想试探本官深浅。”
他吹开茶叶,眯眼笑道:“更重要的是,本官的惊堂木昨儿个不小心沾了猪油——而王五身上,正好有同样的味儿。”
叶宸怔了怔,眼中闪过佩服之色,却又皱眉:“但王五不像是有这等心计之人...所以他背后有人指点。”
楚途放下茶杯,笑容更深,“而这,才是真正有趣的开始。”
窗外,一只信鸽扑棱棱飞过,脚上的铜环在阳光下闪了一下。
楚途望着那鸽子,轻声哼起小调:“糊涂官,糊涂案,糊涂堂前真相现...”叶宸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位糊涂县令,或许比表面上看起来要复杂得多。
而真正的惊堂木,此刻正稳稳握在楚途手中,上面的猪油印子,赫然组成了一个模糊的图案——像极了一条盘踞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