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扇怎么不掉下来呢?眼前流火般的光晕晃动,头顶的吊扇呼哧呼哧地转着,
这个念头如同扇叶的阴影,在她脑海里顽固地盘旋。眩晕感阵阵袭来,
周遭的一切都染上了光怪陆离的色彩。于筱筱坐在座位上,
看着身边的人群争先恐后地涌向讲台,头挨着头,争抢着窥探那决定“命运”的成绩单。
教室里一片嘈杂混乱。她始终没有挪动一步,只是将自己更深地缩进角落,
努力降低着存在感。成绩单有什么好看的呢?她想。
反正自己的名字绝不会出现在那耀眼的顶端。每次都得从榜单最下方开始,
像搜寻某种耻辱的印记。她的成绩,在旁人眼中或努力或懈怠的映照下,
岿然不动地停留在原地。久而久之,她连去看一眼的念头都淡了。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们班的“女王”刘念琛,最是瞧不上“学渣”这类人。
在女王殿下的眼中,他们仿佛是社会的毒瘤,连呼吸都碍了她的眼。此刻,
女王正高傲地扬起脖颈,立在讲台前接受众人的簇拥与吹捧。
于筱筱也曾偷偷模仿过这副姿态,但刘念琛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吝于施舍。模仿终究是徒劳,
至少对于筱筱而言,毫无作用。刘念琛捏着成绩单,不出所料地在榜首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轻哼一声,脸上却并无多少喜悦。她有什么可不满意的?于筱筱想不通。
人怎么能如此贪婪?明明已经站在了顶峰,为何永不满足?刘念琛有两科没能拿到年级第一。
或许正因那是她一贯擅长的领域,却被别人抢走了桂冠,她显得格外愠怒。
其中一科——科学的第一名,是于筱筱。
女王的“近臣”徐茹萍谄媚地凑近脑袋:“班长真厉害!又是年级第一!
咱们班的平均分全靠班长撑着!”那声音甜腻得发齁。于筱筱支着耳朵,
在角落里无声地听着。“切!”刘念琛毫不掩饰地拔高音量,
话语里浸满刻毒的阴阳怪气:“年级第一有什么用?还不是没考过人家的科学!”她说着,
带着小跟班踱到于筱筱的桌边。那张承载着冰冷数字的A4纸,被她“啪”地一声,
带着一股冷硬的风,狠狠拍在桌面上。再不作出反应,后果只会更糟。于筱筱慢慢地抬起头,
目光只敢触及对方的下巴,便再也不敢向上移动。刘念琛漂亮的粉红色嘴唇一张一合,
那幽暗的口腔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于筱筱盯着那黑洞,
头顶的吊扇依旧呼呼地疯狂旋转,发出令人烦躁的轰鸣巨响。刘念琛也站在吊扇的阴影之下。
只要一下,只要那飞速旋转的扇叶脱落……这个念头冰冷地划过脑海。可她最终只是沉默。
这沉默,无疑是对刘念琛“王权”***裸的挑衅。“于筱筱,你家是养猪的吧?
身上一股子屎臭味,恶心死了!你的手摸过的地方,是不是都沾着屎啊?
”尖利的嘲笑引爆了全场的哄堂大笑。于筱筱把自己缩得更紧,像一片在寒风中打颤的叶子。
她下意识地嗅了嗅空气——明明什么异味也没有。明明置身于鼎沸的人声里,
却感觉周围只是一群聒噪的知了,毫无思想,只会单调地吱呀尖叫,那声音钻进骨头缝里,
让她浑身发冷。就在这时,数学课代表祝雯抱着一沓厚厚的卷子推门而入,准备分发。
祝雯的数学成绩也拿了第一。但她家很有钱。不像于筱筱,家境窘迫,性格又孤僻寡言。
所以,刘念琛的“王权”从不曾降临到祝雯头上。祝雯一张一张地分发着上次月考的试卷,
动作不疾不徐。当她快要分发到于筱筱附近时,刘念琛忽然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
伸手一把将整沓卷子抽了过去。“课代表辛苦啦,剩下的我来吧,你歇会儿!”她声音甜脆,
***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翻动着试卷,脸上绽开一个堪称完美的笑容。祝雯动作顿了一下,
没说话,算是默许了这份“好意”。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纵容。
刘念琛精准地抽出属于于筱筱的那张卷子,目光落在鲜红的分数上。“38分呀!
”她猛地捂住嘴巴,眼睛瞪得溜圆,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怪物,随即,
一串吃吃的、压抑不住的笑声从指缝里漏了出来。“这点分数,怕是脑瘫来考也比你强点吧?
”她歪着头,声音依旧清脆悦耳,甚至带着一丝天真的好奇,吐出的字眼却淬着剧毒,
“你测没测过智商啊?有些人看着人模人样的,没准骨子里就是个智障呢?
”那份“虔诚”的关切,比直接的辱骂更令人遍体生寒。于筱筱的头垂得更低了,
几乎要埋进课桌的缝隙里。幸好,额前厚重的刘海像一道天然的屏障,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掩藏起所有可能被解读为“可笑”的表情。反驳是徒劳的,只会引来更汹涌的嘲讽浪潮。
晚自习的***尖利地划破空气。班主任抱着厚厚一摞教辅资料,踏着硬底皮鞋走了进来,
“踏、踏”的脚步声在寂静初临的教室里荡起一层看不见的薄尘。他犀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
扫过下方一个个低垂的脑袋,随即开始了枯燥的讲题。整整三节课,
于筱筱的脑子里一片混沌。羞辱的余烬仍在灼烧,
班主任平板无波的讲解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直到一个粉笔头带着凌厉的破空声飞来,“啪”地一声,正中她的眼皮。剧痛袭来,
眼睛瞬间条件反射般涌出生理性的泪水。“考倒数还好意思发呆?”班主任的声音冰冷,
不带一丝波澜,却像鞭子抽在空气里,“再卖呆,干脆上街市去叫卖自己好了!
”不知是谁先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笑声像投入滚油的水滴,
瞬间引爆了整个教室。压抑了一晚的沉闷被这扭曲的欢乐撕裂,笑声浪涛般席卷,
震得桌椅都在发颤。于筱筱在一片刺耳的哄笑中,死死咬着下唇,
眼皮上***辣的痛感混着咸涩的泪水,
模糊了眼前晃动的人影和天花板上那依旧呼哧旋转的吊扇。老师从来不是他们学渣的避风港,
于筱筱难堪地拿着试卷站到了后墙,一层白色的墙灰糊在背后,整个人仿佛胶着在墙上,
丝毫不能动弹,如果没有一个支撑点,这么难堪,于筱筱该嚎啕大哭了。
可是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他们会更加嘲笑她。她能做的只有若无其事地回到家,
循规蹈矩……天亮了。六点的闹钟准时嘶吼起来,叫声干涩沙哑,像垂暮之人的咳嗽。
这闹钟也老了。于筱筱将脸深深埋进被窝,贪恋着最后一丝暖意,随即又像被无形的线扯着,
干脆利落地爬起,走向冰冷的洗漱台。明明还未入冬,清晨的天光却一日比一日晦暗。
窗外灰蒙蒙一片,混沌不清,唯有汽车尖锐的鸣笛声,像冰冷的金属碎片,硬生生刺破沉寂,
扎进耳朵里。真是冷硬又刺耳的声音,于筱筱想。“丫头!死丫头!还没起吗?!
”那声音穿透薄薄的门板,中气十足得惊人。都这把年纪了,她怎么还能爆发出这样的音量?
于筱筱面无表情,胡乱用冷水抹了把脸。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瘦削的脸。她伸出食指,
生硬地向上推了推嘴角——一个僵死的、毫无生气的弧度。或许她的脸真的坏掉了。
于筱筱知道,她早就忘了怎么真正地笑。老太太久久得不到回应,
那点微不足道的掌控权被彻底无视,气得脸都扭曲了。她拄着那根早已弯曲变形的拐杖,
将楼梯杵得“砰砰”作响,一声声砸在于筱筱的心上。再不想理会,于筱筱也不得不出面。
天冷了,老太太的铁律是:家里必须有人每天为她烧好一大壶滚烫的开水。老太太年事已高,
帮不上家里猪场的忙,妈妈一个人忙得脚不沾地,爸爸则沉迷赌桌,六亲不认。在这个家里,
老太太唯一能支使的,只剩下于筱筱了。哪怕上学眼看就要迟到,没拿到那壶热水,
老太太就堵在楼梯口,絮絮叨叨地诉苦咒骂:“我一把老骨头了,就想要口热水啊!
老天爷不长眼……你跟你那个妈一样,都是没良心的贱蹄子!”水壶“咕嘟咕嘟”沸腾着,
滚烫的水汽氤氲升腾,模糊了于筱筱那张毫无波澜、只剩冷淡的脸。怎么不烫死呢?
这个冰冷的念头,无声地滑过心底。于筱筱机械地将沸水缓缓灌进硕大的保温杯里。
即使她知道,老太太根本喝不了这么多,甚至可能一口都不会碰。
这只是一个必须完成的、带着惩罚意味的仪式。天色依然沉暗。走在清冷的街道上,
只能偶尔遇见几个晨练的老头老太,身影在灰雾里模糊晃动。连日积累的枯叶铺满了人行道,
踩上去发出细碎的悲鸣,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萧瑟的寒意里。走过第二个红绿灯,
即将爬上一段小坡时,路旁林大爷家那条半人高的大狼狗,猛地锁定了她。
它喉咙里滚动着低沉的呜咽,涎水顺着森白的利齿滴滴答答淌下,
幽亮的狗眼在昏暗中死死钉在于筱筱身上,那目光阴冷黏腻,刺得她浑身汗毛倒竖,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巨大的爪子焦躁地在水泥地上反复刮擦,
发出令人牙酸的“刺啦”声,伴随着它粗重急促的喘息,在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骇人。
于筱筱吓得一个踉跄,那大狗森白的利齿已狠狠扯住了她的衣角!巨大的咬合力传来,
她死命拽住衣服被咬住的部分边缘,身体后倾,与不肯松口的恶犬僵持在原地。
与其说是僵持,不如说是于筱筱根本不敢有丝毫异动——这畜生混着藏獒的血统,
壮硕的身躯几乎有两三个她那么重,轻易就能将她拖倒撕碎。真是……倒霉透顶!最终,
伴随着布料撕裂的刺耳声响,校服被扯开一个大口子,于筱筱才得以脱身,惊魂未定地逃离。
赶到教学楼时,上课***早已响过。现在进去,无异于将自己送到老师暴怒的枪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