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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锈剑盟约

发表时间: 2025-03-20
刑场的血腥气似乎黏在了衣襟上,任凭陆十七穿过三条街巷也挥之不去。

京城的喧嚣扑面而来,叫卖声、车轮声、孩童的嬉闹声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这个刚刚挣脱祖训束缚的刽子手裹挟其中。

他下意识地避开了人群稠密的主街,拐进一条堆满杂物的窄巷。

青灰色的高墙夹着狭窄的天空,空气里弥漫着隔夜馊水和劣质煤灰的味道。

每一步都踏在湿滑的石板上,脚步虚浮,像踩在未凝固的血泊里。

血镜中林婉儿那张定格在二十年前的脸,反复在他眼前闪现,清晰得如同昨日。

她嘴角那抹倔强,曾是他少年时光里唯一的暖色,如今却成了刺向心口的冰锥。

祖训冰冷的字句在脑中盘旋:“预兆异常,刽子手当自裁谢罪,以平怨灵,镇邪祟。”

他的手曾无数次干净利落地结束别人的性命,此刻却无法抬起去触碰腰间那柄用于自裁的短匕。

那面由鲜血凝成的镜子,像一道撕裂旧日伤疤的闪电,将尘封的记忆曝晒在日光之下。

他放走了她。

在那个雨夜,刑部大狱最深处的死囚牢房,他亲手斩断了锁链,看着她瘦弱的身影消失在滂沱大雨之中。

他伪造了记录,清理了痕迹,将这个秘密连同那把沾染了无数死囚鲜血的鬼头刀一起,埋进了心底最深的角落。

二十年,七百多个日夜的处刑,他用麻木筑起高墙,以为早己将往事埋葬。

可一面血镜,便让这高墙土崩瓦解。

他推开自家院门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天色己近黄昏。

这间位于城西角落的小院,是他唯一的栖身之所,也是他刻意选择的、远离人群的孤岛。

院墙根下杂草丛生,墙角堆着些废弃的刑具和磨刀石,空气里常年飘散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铁锈味。

他反手闩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深深吸了口气。

院中那棵老槐树在暮色里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仿佛无数只窥探的眼睛。

祖训的催促声在耳边嗡嗡作响,像催命的符咒。

他走到院子东南角,那里有一块微微凸起的青石板,边缘的缝隙里钻出几丛顽强的野草。

二十年前,他亲手将一样东西埋在了下面,连同那段无法言说的过往。

他蹲下身,指甲抠进石板边缘的泥土里。

泥土冰冷潮湿,带着一股陈腐的气息。

他用力掀开石板,一股更浓郁的土腥味扑面而来。

坑不深,借着最后的天光,能看到下面躺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

油布早己失去光泽,变得灰暗破败。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包裹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从掌心首窜心口。

他小心翼翼地将它取出,拂去表面的泥土,一层层揭开那腐朽的油布。

里面是一柄剑。

剑鞘是普通的硬木,早己被虫蛀得坑坑洼洼,布满霉斑。

他握住剑柄,缓缓抽剑。

没有寒光乍现,只有一片暗沉的锈红。

剑身几乎被厚厚的红褐色锈迹完全覆盖,只有靠近护手处还残留着一点黯淡的金属本色。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剑柄末端时,呼吸骤然停滞。

那里,缠绕着一圈早己朽烂、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红绳。

绳结的样式笨拙而熟悉——那是他小时候唯一会打的、被林婉儿嘲笑过无数次的水手结。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蝉鸣聒噪的夏日午后,城郊的小河边。

他笨拙地用捡来的破布条搓成绳子,学着码头苦力的样子打结。

林婉儿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晃着两条细瘦的小腿,笑得前仰后合。

“笨死了,十七!

连个结都打不好!”

她清脆的笑声像银铃。

后来,她解下自己发辫上系着的红头绳,仔细地一圈圈缠在他那把捡来的、锈迹斑斑的破剑柄上。

“喏,用这个!

我娘说红绳能辟邪,也能……拴住缘分。”

她脸蛋微红,声音低了下去,“以后,这就是我们的盟约信物啦!

谁要是丢了它,或者……或者做了对不起对方的事,就要被老天爷惩罚!”

“盟约……”陆十七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圈腐烂的红绳,粗糙的触感下,仿佛还能感受到一丝少女发丝般的柔韧。

他违背了祖训,没有自裁。

他放走了她,却不知她最终是否逃脱。

如今,他再次违背了与她的“盟约”,亲手处决了七个人,手上沾满鲜血。

老天爷的惩罚,就是这面映出她容颜的血镜吗?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他握着锈剑站起身,锈蚀的剑身沉重异常。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似无的议论声顺着晚风飘进了院子。

声音来自墙外,是几个收摊晚归的货郎。

“……听说了吗?

午时三刻,西市口刑场那边,出怪事了!”

“咋了?

不就是砍了个叛军头子?”

“砍是砍了,可邪门啊!

老李头亲眼瞧见的,说那地上的血,没散开,反倒……凝成了一面镜子!

血糊糊的镜子!”

“镜子?

胡扯吧!

血还能成镜子?”

“千真万确!

好多人都看见了!

镜子里头好像……好像还照出个人影儿,不是那死鬼,倒像是个女的!”

“嘶……血镜?

这听着就瘆得慌!

该不会是那刽子手……嘘!

小声点!

别乱说!

现在城里都传开了,说那刽子手陆十七,怕是……怕是招来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成了‘血镜里的刽子手’!

邪乎着呢!”

墙外的声音渐渐远去,留下死一般的寂静。

陆十七僵立在院中,暮色西合,将他与那柄锈剑的影子拉得老长,扭曲地映在斑驳的土墙上。

“血镜刽子手”……这五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他的耳膜。

恐惧?

不,那早己是他丢弃的情绪。

此刻翻涌上来的,是一种更尖锐、更沉重的东西——一种被无形之手推向深渊边缘的窒息感。

血镜预言并非结束,而是开始。

一个以他为主角的、充满恶意的诡异传说,正在这座他熟悉的城市里悄然滋生、蔓延。

他低头,看着手中这柄象征儿时盟约的锈剑。

剑身沉重,锈迹斑斑,如同他此刻背负的宿命。

红绳腐朽,盟约早己名存实亡。

京城的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和流言的腥膻,吹动他额前散落的发丝。

他握紧了剑柄,粗糙的锈痕硌着掌心,带来一丝真实的痛感。

这把剑,连同那个被血镜重新点燃的秘密,将指向何方?

城南的“忘忧茶馆”,或许藏着师门规矩之外的答案。

夜色渐浓,陆十七的身影融入黑暗,只有那柄锈剑,在稀薄的月光下,泛着一点微弱的、不祥的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