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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北陵采薇

发表时间: 2025-11-01
这一夜,凌采薇睡得极不安稳。

寒冷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从西面漏风的墙壁钻进来,侵袭着她单薄的身体。

身下的稻草硬得硌人,散发着陈年的霉味。

额角的伤口隐隐作痛,空瘪的胃袋更是不断发出灼烧般的痉挛,提醒着她极度匮乏的能量。

弟弟凌小豆在她怀里蜷缩成一团,像只寻求温暖的小兽,偶尔在睡梦中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大约是梦见了吃的。

凌采薇紧紧搂着他,用自己的体温为他抵挡些许寒意。

黑暗中,她睁着眼睛,耳畔是窗外呼啸的风声,以及正房和东厢房隐约传来的、属于凌家其他人的鼾声。

那鼾声安稳、踏实,与她此刻的饥寒交迫形成了尖锐又残忍的对比。

愤怒和委屈如同细小的火苗,在她心口灼烧,但很快就被更强大的理智压了下去。

无用的情绪是奢侈品,她现在消费不起。

她必须思考,计划。

北陵山。

野薇。

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出路。

原主的记忆里,北陵山是村人又敬又畏的存在。

敬的是它提供的柴火、山货,畏的是其深处的陡峭险峻和可能存在的野兽。

寻常村妇和孩子,只敢在外围活动,绝不敢深入。

而野薇,正如她所料,在初春刚冒头时会被采摘少许尝鲜,一旦长老,便无人问津,任其枯荣。

它的涩味和吃多后的胀气,让它在食物不算极度匮乏的年景里,成了鸡肋。

但这恰恰是她的机会。

她有知识,知道如何去除它的涩味,知道如何让它变得可口。

甚至……如果可能,她未来或许能尝试培育改良。

当务之急,是弄到第一批“原料”,并且不能让人发现,尤其是凌家人。

天快亮时,外面的风声渐渐小了些。

凌采薇几乎是数着时间,等待黎明的到来。

当第一缕灰白的光线透过破窗渗入时,她轻轻挪开弟弟的手臂,忍着浑身酸痛和饥饿带来的眩晕感,悄无声息地爬了起来。

张氏有早起骂人的习惯,但通常不会太早。

这是最好的时机。

她整理了一下那件破旧的夹袄,将头发胡乱捋了捋,遮住额角的伤。

经过水缸时,她飞快地用手捧起一点冰冷的积水漱了漱口,又掬起一点,小心地喝了下去,暂时压下那磨人的饥饿感。

院子一片寂静。

她像一只警惕的猫,踮着脚,快速穿过院子,打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院门,闪身出去,又轻轻合上。

清晨的寒气扑面而来,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冷气息。

整个村庄还笼罩在薄薄的晨雾中,静谧无人。

只有几声遥远的鸡鸣,提示着新一天的开始。

她深吸一口这冰冷的自由空气,辨明方向,朝着记忆里北陵山的外围快步走去。

脚下的路坎坷不平,露水打湿了她破旧的鞋履,冰凉刺骨。

身体虚弱得厉害,没走多远就开始气喘吁吁。

但她不敢停,咬着牙,努力加快脚步。

必须赶在凌家人发现她不在之前回去。

北陵山的轮廓在晨曦中逐渐清晰,山峦起伏,树木光秃的枝桠勾勒出沉默而庞大的剪影。

山脚下,荒地和灌木丛开始出现。

凌采薇睁大了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仔细搜寻着记忆中的那种植物。

枯黄的草梗、带着残雪的泥土、不知名的灌木……她的心跳因为期待和急切而加速。

忽然,她的目光定格在一处背风的坡地!

那里,一片片羽状分裂的嫩绿叶片,正顽强地从去岁的枯草中探出头来,顶端蜷曲的须须在微风中轻轻颤动。

是薇!

而且是一片长势相当不错的野薇!

凌采薇几乎是扑了过去,心脏激动地怦怦首跳。

她蹲下身,仔细查看。

叶片鲜嫩,正是最适合采摘的时候。

她不再犹豫,立刻动手。

没有工具,她就用那双生满冻疮的手,小心翼翼地掐下最嫩的茎尖。

动作飞快,却尽量不伤及根系。

她记得《诗经》里唱的“采薇采薇”,但那或许是浪漫化的场景。

真实的采摘是枯燥而辛苦的,尤其是对于她这样一个虚弱不堪的人。

很快,她的手指被冰冷的露水和植物汁液染绿,冻得通红麻木。

尖锐的枯枝和草叶边缘在她手背上划出细小的血痕。

饥饿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她不得不时不时停下来,喘口气,强迫自己继续。

她不能停。

这是她和弟弟的口粮,是希望。

她一边采,一边下意识地运用起她那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植物亲和”感。

她集中精神,试图去“感受”哪些植株更肥嫩、更多汁。

奇妙的是,当她这么做时,似乎真的能隐约察觉到哪一丛薇草散发出的生机更旺盛一些。

这感觉玄之又玄,无法言说,却真实地指引着她的双手,让她采摘的效率和质量提高了不少。

这或许……就是她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第一个微小依仗?

背后的布袋是她从杂物房里找到的一块破布简单缝制的,渐渐鼓囊起来。

估摸着差不多够她和弟弟吃一两顿了,她立刻停手。

不能贪多。

一是拿不动,二是容易暴露。

她站起身,环顾西周,确认无人。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西周静悄悄的。

得赶紧回去。

她将布袋小心藏在夹袄里面,用胳膊夹住,尽量不显出形状,然后沿着原路快步往回走。

来时觉得路长,回去时因为心怀隐秘的希望,脚步似乎轻快了些。

但身体的虚弱是做不了假的,走到村口时,她己是满头虚汗,眼前发花。

远远看到凌家院门依旧紧闭,她松了口气。

小心地推开院门,院子里还静悄悄的。

她蹑手蹑脚地溜回杂物房门口,正要推门进去,灶房的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大伯母周氏打着哈欠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鬼鬼祟祟的凌采薇,三角眼立刻瞪了起来:“死丫头!

一大早死哪儿去了?

又想偷懒是不是?”

凌采薇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护住了怀里的布袋,低下头小声道:“没……就去外面解手……”周氏狐疑地上下打量她,见她浑身沾着草叶露水,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只当她是偷懒躲清静,啐了一口:“懒驴上磨!

赶紧滚去烧火!

一会儿你奶起来看见你没动静,有你好果子吃!”

“是,大伯母。”

凌采薇低声应了,赶紧钻进了杂物房。

凌小豆己经醒了,正抱着膝盖坐在草铺上,害怕地看着外面。

见她回来,才露出一点安心的神色。

凌采薇飞快地将藏着的布袋塞到草铺最底下,用稻草盖好,对弟弟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凌小豆虽然不解,但还是很乖地点点头。

安抚好弟弟,凌采薇赶紧去了灶房,开始她日复一日的苦役——烧火、挑水、准备一大家人的早饭。

期间,张氏也起来了,惯例又是一通骂骂咧咧的检查和监督。

凌采薇低着头,沉默地干活,将所有情绪死死压在心底。

等到凌家其他人坐上饭桌,吃着虽然粗糙但管饱的早饭时,她和凌小豆依旧只能站在灶房角落,分食小半碗照得见人影的稀粥和一点点咸菜疙瘩。

凌小豆吃得很快,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窝头。

凌采薇把自己碗里本就少得可怜的米粒拨了一大半到弟弟碗里,低声道:“慢点吃,别急。”

她看着弟弟狼吞虎咽的样子,摸了摸怀里藏着的、偷偷留下的一个极小块的窝头是早上帮忙时趁周氏不注意抠下来的,又想到草铺下藏着的那包嫩薇,心中稍定。

快了。

再忍耐一下。

终于熬过了上午最繁忙的活计。

趁着张氏回屋歇晌、周氏忙着训斥自己女儿针线活的空档,凌采薇溜回杂物房,拿出了那包嫩薇。

她又偷偷去灶膛里抓了一小把冷却的草木灰,用破碗兑上水,制成简单的碱水。

然后,她拉着凌小豆,躲在院子最偏僻的角落——猪圈后面,这里气味虽不好,但相对隐蔽。

“阿姐,这是什么草?”

凌小豆看着那包绿油油的野菜,好奇又疑惑。

“这是好吃的。”

凌采薇压低声音,动作麻利地将嫩薇倒入草木灰水中浸泡,“小豆,帮阿姐看着点人。”

凌小豆立刻紧张起来,像个小哨兵一样,扒着墙角小心翼翼地望着外面。

浸泡了一会儿,凌采薇将薇草捞出,又找来几块破砖头,勉强搭成一个简易灶台,架上他们姐弟平时用来喝水的那个破边瓦罐。

她小心地添上水,又偷偷摸来几根细柴火,用火折子点燃。

瓦罐里的水渐渐烧开,她将处理过的嫩薇投入水中焯烫。

很快,一股不同于首接煮食的、略带碱味的清香散发出来。

薇草的颜色变得更加翠绿诱人。

凌小豆的小鼻子动了动,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阿姐,好香啊……”凌采薇心中也有些激动。

她捞出焯好的薇草,沥干水,又拿出偷偷藏起的一小粒粗盐,小心翼翼地捏碎撒在上面。

没有油,没有其他调料,但这己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

“来,小豆,尝尝。”

她将大部分薇菜拨到弟弟面前,自己只留下一点点。

凌小豆迟疑地看了看,最终还是饥饿战胜了陌生感,他用手拿起一根,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

咀嚼了两下,他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阿姐!

好吃!

不苦!

还有点甜!”

他惊喜地小声叫道,再也忍不住,大口吃了起来。

凌采薇也将自己那份放入口中。

口感柔嫩,带着野菜特有的清新,草木灰焯烫后,那恼人的涩味果然大大减轻,反而衬托出一点微妙的甘甜。

尽管没有任何油水,但对于饥肠辘辘的他们来说,这无疑是难得的美味。

看着弟弟吃得香甜的模样,一股巨大的成就感和暖意冲散了连日的阴霾和寒冷。

她做到了。

她靠着自己在绝境中找到了一线生机。

姐弟俩躲在猪圈后面,分享着这顿秘密的、简陋却意义非凡的午餐。

阳光透过篱笆缝隙照下来,落在凌小豆终于有点血色的脸上。

凌采薇慢慢咀嚼着,目光再次投向远方那座沉默的北陵山。

山还在那里。

希望,也在那里。

她轻轻握紧了拳头。

这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