闸北仓库里，霉味与硝烟交织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味，钻进鼻腔深处。
苏琦君背靠生锈的蒸汽管道，看着安娜斯塔西娅用匕首在水泥地上精准地画出运输路线图。
惨白的月光从破碎的天窗漏进来，在她银色的发梢凝成细小的霜粒，仿佛西伯利亚的严寒己随她而来。
“你的伤口需要处理。”
安娜突然用俄语说，匕首尖轻轻点了点苏琦君渗血的左臂。
她的声音低沉，带着异国特有的韵律。
三个小时前在杨树浦路，日本宪兵的刺刀擦过她们交叠的身影，当时苏琦君正把安娜推进黄包车的防弹夹层，自己却慢了半拍。
苏琦君没有回应，只是伸手扯开蕾丝衬裙下摆，布料撕裂声在空旷的仓库里格外清晰。
安娜却按住她的手，动作出奇地轻柔，然后从军靴里抽出一条绣着西伯利亚蓝雀的手帕。
当安娜冰凉的指尖触到皮肤时，苏琦君敏锐地察觉到她在颤抖，这个在西伯利亚训练营获得“雪鸮”代号的王牌特工，掌心竟有潮湿的汗意。
“你给的情报晚到了十七分钟。”
苏琦君任由对方包扎，目光却扫过她锁骨处新添的擦伤。
那是为了夺取密码本留下的痕迹，安娜在霞飞路咖啡馆用身体挡住射向她的子弹时，法式洋装的珍珠纽扣崩落了两颗，滚落在血泊中像凝固的泪珠。
安娜突然凑近，呼吸扫过她耳后的旧伤疤：“戴局长办公室的落地钟，每次整点报时都会发出特殊频段的电波。”
带着伏尔加口音的中文像把小钩子，轻轻刮搔着她的神经，“要不要赌赌看，此刻监听我们的是军统还是特高课？”
话音未落，爆炸声轰然炸响。
气浪掀翻堆叠的桐油桶时，苏琦君本能地护住安娜的后脑。
燃烧的木箱将她们逼向角落，交缠的体温透过潮湿的衬衫传递着心跳的频率。
安娜的嘴唇擦过她耳垂，吐出五个字：“东南角通风口”，温热的气息里，苏琦君尝到血与伏特加的味道，一种危险而迷人的混合。
攀爬生锈的铁梯时，安娜的掌心稳稳贴着她的腰线。
子弹在脚边溅起火星的瞬间，苏琦君反手将人拽进通风管道。
狭窄的空间里，安娜的银发缠上她旗袍盘扣，带着枪茧的手指正轻轻摩挲她腕间的微型相机，仿佛在确认它的存在。
“上次在码头...”苏琦君的话被突如其来的俯冲打断。
零式战机的轰鸣声中，安娜突然咬住她衣领下的项链，那枚藏着氰化物的珍珠吊坠此刻贴着彼此的锁骨，随呼吸起伏划出相同的弧度，像两颗心脏以同样的频率跳动。
“你睫毛上有火药。”
安娜用俄语呢喃，指尖拂过她眼睑的动作比处理引爆线时更轻柔。
下方传来日语呼喝声，她们却在锈迹斑斑的管道网里分享同一块黑巧克力，安娜故意留下的齿痕印在苏琦君咬过的位置，仿佛一种无声的宣示。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两人背靠背坐在法租界阁楼的无线电旁。
安娜调试发报机的指节偶尔擦过苏琦君正在加密的手背，摩尔斯电码与俄语韵母在晨雾中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百叶窗，苏琦君发现安娜军装内袋露出半截烧焦的乐谱，正是那夜在百乐门，她悄悄塞进苏琦君口袋的残页。
“你的旗袍第三颗盘扣，”安娜突然开口，“藏着微型胶片吧？”
她转身时鼻尖几乎触到苏琦君的唇膏，气息交融间，声音低沉如私语，“戴雨农要是知道你把光气实验室坐标纹在大腿内侧...”枪声骤起，玻璃窗炸裂成水晶雨。
苏琦君把安娜扑倒在地的瞬间，看清狙击镜反光来自圣三一堂的钟楼。
她们交叠的身影在地板上滚出弹道轨迹，安娜咬开手雷保险栓的牙齿还沾着她的口红，鲜红得刺目。
“下次用樱桃味的。”
安娜在爆炸气浪中喊道，银色发丝缠绕着苏琦君胸前的翡翠吊坠。
她们从后巷污水管爬出时，交握的手心里都躺着从对方身上顺走的物品，苏琦君拿走的是安娜的密码本，而安娜口袋里却多了她旗袍上的牡丹盘扣。
这一刻，她们都知道，这场危险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在上海这座孤岛上，信任与背叛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而她们既是彼此的软肋，也是彼此的铠甲。
晨光中，两个身影悄然融入弄堂的阴影，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手心里残留的温度，证明昨夜的一切并非幻觉。
在接下来的行动中，她们将继续在这场危险的舞蹈中周旋，每一次触碰都既是试探也是确认，每一次交换都既是背叛也是救赎。
而战争中的爱情，从来都不需要言语来证明它的存在，它藏在每一次生死关头的选择里，藏在每一道为对方挡下的子弹里，藏在每一个深夜里交换的体温里。
当上海在战火中喘息，她们在暗夜中相拥，用身体为对方筑起最后的防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