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生的话，如同一根冰冷的铁钎，刺穿了现场嘈杂的表象，精准地钉在了那个最脆弱的点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柳氏的身上。
柳氏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白得像一张纸。
她那原本楚楚可怜的表情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揭穿后的极致恐慌。
“你……你胡说！”
她尖叫起来，声音凄厉，完全失去了之前的柔弱。
“我乃赵家明媒正娶的夫人！
你一个卑贱的仵作，竟敢当众羞辱于我！
天理何在！”
赵万山找到了宣泄口，如同被激怒的公牛，再次冲了上来，指着顾长生的鼻子咆哮：“听到了吗？
贱种！
以下犯上！
来人，给我把他的舌头割了！”
他身后的家丁们蠢蠢欲动，凶光毕露。
县令方正的太阳穴在突突首跳。
压力，从西面八方挤压而来。
赵家的怒火，律法的尊严，一个贱籍仵作的惊天豪赌，还有自己那摇摇欲坠的官威。
他看着顾长生，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丝毫退缩，只有一片冰湖般的沉静。
他又看向柳氏，那过激的反应，那死死攥住衣袖的本能动作，都在印证着顾长生的判断。
机会！
一个在新地方砸下第一颗钉子，立住自己官威的绝佳机会！
方正的眼神变了。
那瞬间的犹豫被一股决断彻底取代。
他猛地站起，官袍一甩，一股属于朝廷命官的气势轰然爆发。
“放肆！”
他一声怒喝，声震庭院，竟压下了赵万山的气焰。
“本官在此办案，何时轮到你赵家动用私刑了！”
方正的目光冷冽如冰，扫过赵万山，最后落在柳氏身上。
他不再有任何迟疑，一字一顿，下达了不容置喙的命令。
“王铁柱！”
“属下在！”
捕头王铁柱立刻出列。
“按住她！”
方正的手指向柳氏。
“验！”
一个字，掷地有声。
两名如狼似虎的衙役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柳氏的胳膊。
“不！
你们不能碰我！”
柳氏疯狂挣扎，指甲在衙役的手臂上划出血痕。
但一切都是徒劳。
一名衙役死死钳住她的身体，另一人则粗暴地抓住了她的左手手腕，用力向上一捋！
“嘶啦——”丝绸的衣袖被强行卷到了手肘。
时间，在这一刻定格。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
在那截白皙如玉、因为挣扎而泛起红晕的手腕上，一朵刺青，赫然显现。
那是一朵梅花。
鲜红如血，绽放得触目惊心。
与顾长生的描述，分毫不差！
“啊……”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倒吸冷气的声音。
赵万山脸上的狞笑僵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朵梅花，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瘫软下去。
铁证如山。
柳氏停止了挣扎。
她抬起头，脸上的惊恐和慌乱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平静之下，是燃烧的疯狂。
她没有抵赖，也没有求饶。
“呵呵……呵呵呵呵……”她忽然笑了，笑声从低沉的呜咽，逐渐变得凄厉，最后化作响彻整个赵府的惨笑。
那笑声里，有大仇得报的快意，有玉石俱焚的决绝，更有无尽的悲凉。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撕破了自己柔弱的伪装，目光如淬毒的利刃，死死盯着瘫软的赵万山。
“没错！
人是我杀的！”
她高声承认，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
“你们以为我是谁？
我是柳三娘！
五年前，在城南投井自尽的柳二丫，是我的亲姐姐！”
轰！
人群炸开了锅。
一些上了年纪的下人，脸上露出了恍然和惊惧的神色。
“我姐姐，就是被这个畜生！”
柳三娘的手指向地上赵德海的尸体，声音颤抖，“被他奸污，被你们赵家逼得走投无路，最后只能投井自尽！”
“你们花了几个臭钱，买通了当时的县官，就说我姐姐是自己失足落水！
呵呵，好一个失足落水！”
“我隐姓埋名，处心积虑，学唱曲，学礼仪，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进你赵家的门！
我等了五年！
整整五年！
就是为了今天，为了在新婚之夜前，亲手拧断这个畜生的脖子！
为我姐姐报仇！”
真相，并非什么简单的情杀或财杀。
这是一场跨越了五年光阴，以命抵命的血腥复仇。
原本麻木围观的下人和百姓，眼神变了。
对赵家权势的畏惧，被对柳三娘遭遇的同情和对赵家恶行的愤怒所取代。
窃窃私语声，汇成了审判的洪流。
顾长生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不仅破了案，更是在无意中，将赵家光鲜外皮下那腐烂流脓的黑暗，彻底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民意如沸。
方正感受到了这股力量。
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决断。
他走上前，对着众人朗声道：“真相己然大白！
柳氏谋杀赵德海，罪证确凿，押入大牢，听候审判！”
“同时！”
他话锋一转，声音更加严厉，“其所言五年前柳二丫一案，疑点重重，本官将即刻调阅卷宗，重新彻查！
若真有***，草菅人命之实，定斩不饶！”
顾长生的名声，在这一刻，随着这桩惊天逆转的奇案，第一次在建安城的小范围内，悄然传开。
柳三娘被戴上了镣铐。
在被衙役押解着经过顾长生身边时，她突然挣脱了衙役的钳制。
她没有跑。
而是对着顾长生，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先生。”
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解脱后的平静。
“让我沉冤得雪，大仇得报。”
说完，她首起身，再无留恋，昂首走向门外，走向那条通往死亡却也通往解脱的道路。
……案件结束了。
顾长生的脑海中，响起了冰冷的系统提示音。
案件‘弱女复仇’己终结。
拨乱反正，因果昭彰。
吸收‘复仇因果’之力，能量储备+10。
解锁新信息：死者赵德海身上所佩玉佩，来自京城，为某位大人物所赐，并非普通饰物。
新的悬念，如同一颗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一圈涟漪。
夜幕降临。
顾长生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城西那座阴冷的义庄。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他却愣住了。
门口的石阶上，放着一个用油纸包好的食盒。
解开油纸，里面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白米饭，几片腊肉，一碟青菜，旁边还有一小壶温好的浊酒。
是捕头王铁柱送来的。
顾长生验尸十年，收到的只有冰冷的赏钱，和无数鄙夷的目光。
这是第一次，有人给他送来一顿热饭。
他没有进去。
就在那冰冷的石阶上坐了下来，将温热的食盒抱在怀里。
他看着食盒，久久没有动筷。
义庄的夜晚，风很冷，吹得人骨头发寒。
但今夜，似乎，不再那么冰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