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
像是有人拿着钝器,在她颅内反复敲凿,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神经,突突地疼。
谢晗焉是在这种难以忍受的剧痛中恢复意识的。
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她用尽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
模糊的视线里,是陌生的帐顶,绣着繁复而精致的缠枝莲纹,料子是顶好的软烟罗,透光且柔软,却透着一股子沉闷的贵气。
这不是她的房间。
她在哪里?
记忆最后停留的片段,是陆锦玉那张因嫉妒而扭曲的脸,以及尖利刺耳的嘲讽:“……谢晗焉,你占着主母的位置也不过是个摆设!
我哥哥心里根本没有你!
你不如死了干净!”
然后便是猛地一推,额角重重撞上冰冷的硬物,眼前一黑……是了,她撞墙了。
因为小姑子陆锦玉又一次的挑衅和推搡,或许还因为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委屈,在那一个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让她做出了如此决绝而愚蠢的举动。
她艰难地转动脖颈,环顾西周。
房间宽敞华丽,紫檀木的拔步床、雕花的梳妆台、博古架上陈列着价值不菲的玉器摆件……处处彰显着主人家的富贵与底蕴。
但这陌生的环境,这过于精致却毫无生气的陈设,都让她感到莫名的心慌。
这不是她待字闺中时的房间,更不可能是她想象中的、婚后应有的温馨居所。
“水……”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逸出一丝微弱的气音。
轻微的响动却立刻惊动了外间的人。
“夫人!
您醒了?!”
一个穿着浅绿色比甲、丫鬟打扮的少女急匆匆地掀帘而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和未干的泪痕。
她快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将谢晗焉扶起一些,又转身倒了杯温水,细致地喂到她唇边。
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涸的喉咙,稍微缓解了不适。
谢晗焉借着她搀扶的力道,微微坐起身,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床侧不远处那一面巨大的、光可鉴人的琉璃镜上。
镜中映出一张脸。
一张苍白、虚弱,却依旧难掩清丽姿容的脸。
柳叶眉,杏核眼,鼻梁秀挺,唇形姣好。
只是额角包裹着厚厚的纱布,隐隐渗出血迹,衬得脸色更加惨白。
但这张脸……分明成熟了许多。
谢晗焉怔住了。
她记得自己昨天……不,是记忆停留在昨天,她明明还是十七岁的模样,带着将门虎女的明媚与张扬,眉眼间俱是未经世事的鲜活与灵动。
可镜中这张脸,虽然底子未变,却分明褪去了少女的青涩,添了几分属于妇人的婉约风致,更重要的是,那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沉郁的憔悴。
这不是十七岁的谢晗焉!
她猛地抬手抚摸自己的脸颊,触手肌肤细腻,却带着不健康的凉意。
她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手指纤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但这双手,也似乎比记忆中更瘦削了一些。
“我……” 她抬起头,看向床边一脸担忧的丫鬟,声音因惊愕而带着一丝颤抖,“我这是怎么了?
这是哪里?
你……你叫我什么?”
丫鬟,也就是春桃,被问得一愣,随即眼泪又涌了上来:“夫人,您不记得了?
这里是陆府,您的卧房啊!
您是陆府的当家主母,奴婢是春桃啊,您的陪嫁丫鬟!”
“陆府?
当家主母?”
谢晗焉喃喃重复着这两个词,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她心上,带来一阵眩晕,“我嫁人了?
什么时候的事?
我嫁的是谁?”
她一把抓住春桃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春桃吃痛地轻呼一声。
“夫人,您别急,仔细着头上的伤!”
春桃连忙安抚,心里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夫人这神情,这语气,全然不似平日的温婉端庄,倒像是……倒像是回到了几年前,还未出阁时那般带着锐气的模样。
“你快说!”
谢晗焉催促道,目光灼灼,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春桃不敢隐瞒,只得哽咽着答道:“夫人,您五年前就嫁入陆府了,您的夫君是当今的刑部侍郎,陆锦临陆大人啊!”
“五年……陆锦临……” 谢晗焉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那里。
五年的光阴,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她竟然己经嫁人五年,成了什么劳什子的陆府主母?
那个……那个据说克己复礼、性情冷淡,与她家族联姻的陆家嫡子,陆锦临?
她怎么会嫁给他?
这五年,她是怎么过的?
为何会住在这看似华丽、却让她感觉冰冷窒息的房间里?
为何她会变得如此憔悴,甚至到了要撞墙自尽的地步?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海中翻腾,搅得她头痛更加剧烈。
她忍不住伸手按住额角,指腹触及纱布下的伤口,传来清晰的痛感。
这不是梦。
她真的失去了五年的记忆,并且在这五年里,把自己活成了一个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看似养尊处优实则暮气沉沉的“陆夫人”。
一股莫名的怒火和荒谬感油然而生。
她挣扎着,不顾春桃的阻拦,强撑着虚软的身体下了床。
脚步有些踉跄,但她坚持走到了房间中央,再次环顾这个陌生的“家”。
紫檀木家具沉郁厚重,博古架上的玉器冰冷剔透,窗棂雕花精细却遮挡了大部分阳光,整个房间布置得一丝不苟,符合规矩,却毫无暖意和生机。
这哪里是家?
分明是一座精致的牢笼!
她的目光最终落回那面琉璃镜上,看着镜中那个穿着素白中衣、脸色苍白、额角带伤、眼神却逐渐变得锐利的女子。
这就是五年后的她?
被困在这方天地里,磨平了棱角,耗尽了鲜活,甚至被逼到要撞墙的地步?
“五年……”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自嘲的弧度,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春桃耳中,“五年后的我,竟住在这样的笼子里?
竟活得……如此窝囊?”
春桃闻言,心头猛地一跳,又是心酸又是激动。
夫人她……她真的不一样了!
这语气,这神态,分明就是当年那个敢爱敢恨、明媚张扬的谢家小姐回来了!
“夫人……” 春桃哽咽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谢晗焉却己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春桃身上,那眼神清亮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春桃,你告诉我,这五年,我到底是怎么过的?
一字不漏,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她不再是那个温婉顺从、遇事只会隐忍的陆夫人。
她是谢晗焉,是十七岁时就敢纵马长街、弯弓射雕的将门虎女!
她要知道,这五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把她变成了如今这副连自己都看不起的模样!
春桃看着自家小姐眼中久违的锋芒,积压了五年的委屈和心疼瞬间决堤。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如雨下:“小姐!
您终于……您终于问起来了!
这五年,您……您过得太苦了!”
一声“小姐”,仿佛打破了某种禁忌。
谢晗焉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身体的虚弱和头脑的混沌,走到旁边的圈椅坐下,背脊挺得笔首。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春桃,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起来,慢慢说。
我记忆混乱,你细细说与我听。”
她要知道所有真相。
然后,她要知道,从现在开始,她该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