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俊阳抬起头，那双映着虚幻身影的眼睛里，充满了惊骇与极度的茫然。
余鸿飞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现在身为凡人，竟然看见了身为魂体状态的自己……这个认知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震撼，甚至暂时压过了周遭的危机。
但现实没有给他任何喘息之机。
“哟？
这眼神？
不服气？”
为首的黄毛混混见阮俊阳突然抬头望向空处，那眼神不再是惯常的麻木，反而带着一种他看不懂的惊疑，顿时觉得权威受到了挑衅，抬脚就又要踹过去。
不能再等了！
余鸿飞魂体一动，瞬间飘至那黄毛身前。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天道只说他是一缕幽魂，法力几乎全部消失。
但强烈的愧疚和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集中起全部的精神，或者说，是残魂的意念，试图去影响现实。
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只能拼命去想——拦住他！
阻止他！
就在黄毛的脚即将再次碰到阮俊阳蜷缩的身体时，巷子口那个锈迹斑斑、堆满杂物的铁质垃圾桶，突然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哐当”巨响，猛地倾倒下来！
里面的空罐子、废纸屑撒了一地，在寂静的巷子里制造出惊人的动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动作齐齐一顿。
黄毛收回脚，惊疑不定地看向巷口：“妈的，什么东西？”
“风……风刮的吧？”
一个小弟不确定地说，下意识地环顾西周，这巷子憋屈，哪来的大风？
余鸿飞也是一怔，随即意识到这可能与他刚才集中意念有关？
是巧合，还是……这残魂并非全然无用？
他来不及细想，见混混们注意力被分散，阮俊阳暂时脱离了首接的拳脚，他立刻再次凝聚意念，这一次，目标是对准了那几个混混脚下凹凸不平的湿滑地面。
“哎哟！”
一个小弟脚下突然一滑，像是踩到了什么看不见的香蕉皮，整个人重心不稳，惊呼着向后倒去，手忙脚乱中抓住了旁边另一个人的衣服，两人顿时跌作一团，骂声一片。
“操！
***邪门！”
黄毛看着手下狼狈的样子，又看了看依旧蜷缩在地、但眼神却死死盯着某个空无一物方向的阮俊阳，心里莫名有些发毛。
这小子今天眼神不对，这地方也透着古怪。
巷子深处似乎传来了居民开窗呵斥的模糊声音。
黄毛啐了一口，色厉内荏地用脚尖虚点了点阮俊阳：“妈的，今天算你走运！
晦气东西，明天再跟你算账！”
说完，他带着几个骂骂咧咧、互相搀扶的小弟，快步离开了巷子。
喧嚣和恶意随着脚步声远去，巷子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阮俊阳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他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没有立刻起来，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视线从巷口收回，重新落在了余鸿飞的身上。
那目光里，惊骇未退，却多了更多复杂的、难以解读的东西——疑惑，审视，还有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希冀？
余鸿飞飘近了一些，看着少年脸上新增的淤青和嘴角破裂的血痕，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碾过。
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魂体似乎比刚才更淡了一些，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感涌了上来。
刚才那两下看似微不足道的干预，显然消耗了他本就微薄的力量。
他需要解释，一定要取得他的信任。
“我……”他的声音带着魂力消耗后的虚弱，努力让它听起来平和，“我是你的守护灵。”
“守护……灵？”
阮俊阳喃喃重复，声音嘶哑干涩。
他尝试着动了一下，立刻因为肋骨的疼痛而蹙紧了眉头，倒吸一口凉气。
余鸿飞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扶，手臂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少年的身体。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阮俊阳看着那只穿过自己手臂的、透明的手，眼神黯了黯。
原来……是碰不到的。
余鸿飞沉默地收回手，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他。
他能弄倒垃圾桶，能让人滑倒，却连扶起自己想保护的人都做不到。
“你……”阮俊阳挣扎着，用手臂支撑着冰冷的墙壁，试图靠自己站起来。
他的动作很慢，每一下都牵扯着伤口，带来细密的疼痛。
他低着头，不去看余鸿飞，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风里，“刚才……是你做的？
垃圾桶……还有……”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余鸿飞没有否认，也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我想阻止他们。
但我的力量……很小。”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苦涩，“而且，我碰不到任何东西，也碰不到你……”阮俊阳终于靠着墙壁站了起来，身体因为疼痛和虚弱而微微摇晃。
他抬起眼，再次看向余鸿飞，那双清澈的眼里此刻充满了迷茫和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疲惫。
“为什么？”
他问，这个问题似乎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为什么会有守护灵……来帮我？”
为什么？
余鸿飞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刺穿。
那百世轮回的惨状在他脑中翻涌，噬运兽的诅咒，天道的审判……真相如同巨石堵在喉间，沉甸甸的，无法吐露分毫。
他避开少年那双过于纯净、仿佛能照见一切污秽的眼睛，望向巷口那点昏黄的光，给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的答案：“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或许……是命运觉得，你不该独自承受这些。”
“命运……”阮俊阳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相信，也没有反驳。
他只是默默地转过身，扶着墙，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朝着巷子另一端挪动脚步。
“你去哪里？”
余鸿飞立刻跟上，飘在他的身侧。
“回家。”
阮俊阳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是期待还是恐惧。
余鸿飞想起了天道展示中那个充斥着酒气和暴力的“家”，心头一紧。
“我跟你回去。”
他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阮俊阳脚步顿了顿，没有表示反对，也没有表示欢迎，只是继续沉默地、一瘸一拐地前行。
昏暗的灯光将少年瘦削孤单的影子拉得很长，而余鸿飞透明的魂体则像一个无声的、注定无法相交的伴影，紧随其后。
对于“守护灵”的解释，阮俊阳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只是沉默地走着，仿佛刚才那场生死边缘的遭遇和眼前超自然的存在，都只是这绝望生活中又一个荒诞的插曲。
而余鸿飞看着前方那倔强又脆弱的背影，感受着魂体传来的虚弱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的救赎之路，从一开始，就布满了看得见却无法逾越的荆棘。
赶走几个混混己是如此勉强，那即将面对的、来自“家”的暴风雨，他又该如何抵挡？
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压得他这缕残魂，几乎要喘不过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