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平线翻涌着铁锈色的泡沫，像被揉皱的旧地图。
路遥把救生衣系紧时，听见了齿轮咬合的声音。
那声音从船底传来，像有无数铁牙在啃噬龙骨。
他蹲下身，掌心贴住潮湿的木板——木纹里渗出幽蓝的光，是星轨残留的混沌，正顺着船缝往甲板上爬。
“不对劲。”
他扭头看向驾驶舱，小舟正趴在窗边数浪花，贝壳挂坠在风里晃出银弧。
少年听见震动，回头比了个“怎么了？”
的手语。
路遥还没来得及回答，整艘渔船突然倾斜。
左舷的海浪凝结成冰，右舷的海水却沸腾着冒出气泡，船头的罗盘疯狂旋转，指针撞在玻璃上发出脆响。
更诡异的是，原本该在二十里外的鸣潮岛，此刻竟悬浮在云层里，灯塔的光像根银线，首勾勾扎向他们头顶。
“现实断层！”
路遥拽住栏杆，喉结震动着喊，“小舟！
抓住我！”
少年的手指立刻扣住他手腕。
贝壳挂坠与船锚纹身同时发烫，金红两色的光丝从皮肤下钻出来，在两人之间织成蛛网。
那些试图吞噬甲板的冰棱与沸水碰到光丝，像被戳破的气球般“噗”地消散。
“是‘真实回响’在护着咱们？”
路遥抹了把脸上的咸水，“可之前在灯塔明明稳定了星轨……”话音未落，船尾传来金属摩擦的尖啸。
一个身影从浪里升起，机械左臂泛着冷光，锚链末端还挂着半块冻结的珊瑚。
他的军装洗得发白，肩章却擦得锃亮——是前海军中将洛山，鸣潮岛海图上标着“危险区域”的“偏执守灯人”。
“叫出笑声。”
洛山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它不属于你们这些擅自闯入世间的旅者。”
他的机械臂突然展开，锚链上的倒刺扎进船板，整艘船被拽得剧烈摇晃。
路遥看见锚链表面刻满符文，每个符文里都锁着片段：有被大炮轰碎的军舰，有燃烧的海军旗，有个年轻军官跪在废墟里，手里攥着半盏熄灭的灯。
“他在抽取现实记忆！”
路遥想起灯塔水晶碑上的五线谱——那些被刻进石头的音符，此刻正在洛山的锚链里扭曲变形，“他想把笑声当锁链，重新拴住崩坏的世界！”
小舟突然拽他衣角，手指快速在掌心画圈——是“循环”的手语。
少年指向洛山的机械臂，又指向自己耳朵，最后双手交握。
“你是说……他的锚链在制造循环？”
路遥瞳孔泛起金芒，“用旧时代的秩序，把世界困在重复的回忆里？”
洛山的锚链突然暴涨，缠住了小舟的腰。
少年的贝壳挂坠迸出强光，却被机械倒刺划得火星西溅。
“够了！”
路遥吼道。
他感觉有团火从胸口烧到喉咙——不是恐惧，是愤怒，是想把被撕碎的笑声重新拼好的冲动。
“真实回响，给我听着！”
他举起染血的手，指向洛山，“这破锚链锁不住自由，锁不住伙伴，更锁不住大海该有的样子！”
金芒从他眼底炸开。
那些被洛山抽走的记忆碎片突然倒流，穿水手服的老帕、追海鸥的女孩、刻着波浪纹的石碑……所有“过去”都在笑，笑声撞碎了锚链上的符文。
路遥看见五线谱从自己皮肤里浮出来，缠绕在小舟身上，又顺着锚链爬到洛山臂弯。
“这是……”洛山的机械眼闪过裂痕，“你在调律现实？”
“不是调律。”
路遥把小舟护在身后，船锚纹身亮得刺眼，“是让世界听见该有的声音。”
他的声音里混进了海浪声、鸥鸣、还有小舟的心跳——所有与“自由”有关的震动，都成了“真实回响”的***。
洛山的锚链开始崩解，倒刺化作银粉簌簌掉落，机械臂关节处冒出青烟。
“为什么……”洛山踉跄后退，“旧秩序明明能拯救一切……因为旧秩序忘了笑。”
路遥蹲下来，替小舟擦掉脸上的血，“你看，他刚才笑了——这才是世界该有的坐标。”
小舟确实在笑。
他指着洛山破碎的机械臂，用手语比了个“修”，又指了指自己（帮忙），最后指向路遥（一起）。
洛山的机械眼突然暗了。
他弯腰捡起半块锚链，指腹摩挲着上面被笑声震裂的纹路，忽然低笑出声：“原来……守灯人不是要守住光，是要让光照到该去的地方。”
他摘下军帽，露出头顶一道狰狞的旧疤：“十年前我亲手炸了灯塔，因为它照出了海军的***。
后来星轨来了，我以为用机械锚链能拴住秩序……现在才明白，我锁住的从来不是世界，是自己。”
海浪突然平静。
鸣潮岛从云层里落回海面，灯塔的光重新变得温暖。
路遥看见水晶碑上的字在变化：“当调律者学会用笑对抗锁链，独奏乐章，二阶完成。”
小舟拽了拽他的衣角，指向远处。
海平线上，一艘挂着草帽旗的木船正破浪而来，船头站着个戴眼镜的男人，举着喇叭喊：“前面的小船！
需要医疗援助吗？”
“是医疗队！”
路遥大笑，“看来咱们的冒险，该添新成员了。”
他回头看向洛山，后者正盯着自己的机械臂发愣。
“要一起吗？”
路遥抛过去条救生绳，“我们需要能修锚链的手——当然，得先学会笑。”
洛山接住绳子，指尖碰到路遥掌心的温度。
远处，黑色星轨又开始蠕动，但这一次，它的鳞片间渗出的不再是幽蓝，而是金红——那是被笑声染透的光。
“下一段乐章，”世界核心的声音轻响，“有了新的鼓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