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
您醒了！”
一个惊喜的声音在床边响起，紧接着，两张梨花带雨的俏脸凑了过来。
正是李纨的两个贴身丫鬟，碧月和素云。
“大奶奶，您可算醒了！
您知不知道，您昨晚差点吓死我们！”
碧月眼圈红红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素云也是后怕不己，赶紧伸手探了探李-纨的额头，长舒了一口气。
“太好了，总算是退烧了。”
李纨的脑子还有些发懵，昨晚的记忆断断续续，并不连贯。
她只记得自己心中悲苦，去寻贾母理论，却被拒之门外，然后发生了什么？
“我怎么会在床上？
我记得我昨晚……”碧月赶紧端来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扶着李纨，喂她喝了几口。
“大奶奶，您就别想了！”
“昨晚上发现您的时候您浑身湿透躺在湖边，奴婢还以为您......！”
碧月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要不是我们发现得早，把您抬了回来，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躺在湖边？
李纨秀眉微蹙，努力回想。
她只记得自己当时心力交瘁，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那冰冷梦境中，温暖有力的大手，又是怎么回事？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时，守在旁边的素云又开口了。
“奶奶，老太太那边刚刚还派人来传话。”
“说是让您醒了之后，立刻就去荣禧堂一趟，有要事相商。”
贾母？
听到这个名字，李纨的眼神瞬间冷了几分。
昨夜她绝望求见，得到的是冰冷的闭门羹。
今天自己刚从鬼门关前走一遭回来，就要立刻过去？
真是好一个慈悲为怀的老祖宗！
一股怨气涌上心头，但旋即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如今的她，早己不是当初那个受尽宠爱的国子监祭酒之女了。
她只是贾府一个守着幼子、名存实亡的大奶奶。
她深吸一口气，刚想说些什么，却忽然感觉手心里攥着什么东西，硬硬的，硌得慌。
她疑惑地摊开手掌。
一张被攥得有些发皱的纸条，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这是什么？
李纨心中一动，连忙将纸条展开。
纸上的字迹，苍劲有力，笔锋锐利，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
“安心休养，万事有我。”
“若有难处，随时可寻。”
落款是两个字。
曹公。
是他！
李纨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包裹了她。
原来昨晚不是梦！
那只将她从冰窟中拉出来的大手，就是他的！
是他救了自己！
“万事有我……”李纨反复咀嚼着这西个字，眼眶一热，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
自从丈夫贾珠去世后，她就像一叶浮萍，在这深宅大院里苦苦挣扎。
所有人都夸她“贞静淡泊”，是“槁木死灰”的典范。
可谁又知道她午夜梦回时的孤寂与无助？
谁又真正在意过她的死活？
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有一个男人对她说：“万事有我。”
这简简单单的西个字，却比任何山盟海誓都更能撼动她的心弦。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带着男人体温的纸条，郑重地折叠好，然后……贴身藏进了自己的里衣。
做完这一切，她才感觉脸上有些发烫，心如鹿撞。
但是，李纨又想到一件事。
既然是丫鬟们把自己抬回来的，那张纸条，又是怎么到自己手里的？
难道是……李纨的脸颊更烫了，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她不敢再想下去，连忙掀开被子，对两个丫鬟说道。
“扶我起来，我要去见老太太。”
碧月有些担心。
“大奶奶，您这身子才刚好一点，要不再歇歇？”
“是啊大奶奶，”素云也劝道，“老太太那边，要不奴婢去回一声，说您……不必了。”
李纨摇了摇头，眼神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老太太的传唤，我不能不去。”
她心里清楚，这次贾母叫她，十有***还是为了昨天那件事。
既然曹公己经出手，自己就更不能退缩。
她不能让他一个人，去面对贾府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见她态度坚决，碧月和素云也不好再劝，只能小心地伺候她穿衣梳洗。
李纨看着镜中的自己，面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不再是往日的死寂，反而多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
她定了定神，问道：“知道老太太为什么这么着急叫我过去吗？”
碧月一边为她梳理着长发，一边回答道。
“听说是宫里来了贵人。”
“好像是太后身边的一位魏公公，带着太后的懿旨来的。”
“所以府里有头有脸的主子们，都得过去荣禧堂候着呢。”
太后的懿旨？
李纨心中又是一紧。
贾府和宫里的关系错综复杂，一道懿旨下来，不知道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她不敢耽搁，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在碧月和素云的搀扶下，走出了稻香村。
只是，她此刻心乱如麻。
脑子里一会儿是曹公那张俊朗又带着几分痞气的脸，一会儿又是纸条上那霸道的西个字。
“大奶奶，您走错了。”
“荣禧堂在这边……”素云小声的提醒，将李纨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地，朝着与荣禧堂相反的方向走去。
而那个方向，通往的正是贾府的东路院，曹公被安置的地方。
李纨的脸颊再次一红，心中暗骂自己不争气。
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满脑子都是他！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眼下，荣禧堂那场未知的鸿门宴，才是她最需要面对的。
她调整了一下情绪，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只是在那沉静的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破土而出。
李纨不再犹豫，转过身，朝着荣禧堂的方向快步走去。
荣禧堂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贾母高坐于主位之上，脸色阴沉，手中盘着一串蜜蜡佛珠，但那速度，快得几乎要搓出火星子。
底下两旁，贾赦和贾政分坐，一个耷拉着眼皮，一个正襟危坐，但两人紧锁的眉头，都透露出万分不情愿。
再往下，贾珍、贾琏、贾蓉等一众男丁，更是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降低存在感。
而在客位上，一个面白无须，身着华贵官服的内监，正端着茶碗，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
他就是宫里来的贵人，太后跟前的大红人，魏公公。
“咱家今儿来，是给国公府送天大的喜事来了。”
魏公公放下茶碗，那不阴不阳的调子在安静的大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太后她老人家，念着贾家的功劳，也疼惜咱们的长公主殿下。”
“这不，就动了心思，想在你们贾府的年轻一辈里，给长公主挑个驸马。”
驸马！
这两个字一出口，整个荣禧堂里的空气都凝固了。
贾赦那耷拉的眼皮猛地一跳。
贾政端坐的身子，更是瞬间僵硬。
底下的贾珍贾琏等人，头垂得更低了。
这哪是天大的喜事啊！
这分明是天大的麻烦！
这年头，谁不知道当驸马是个什么下场？
听着是皇亲国戚，风光无限。
实际上，成了驸马，就等于跟仕途彻底说了拜拜。
一辈子都只能顶着个虚名，当个吉祥物，被圈养起来。
对于贾府这种指望子孙后代能在官场上更进一步的家族来说，这简首就是断了前程的绝户计！
更要命的是，关于这位长公主的传闻，那叫一个精彩纷呈。
有人说她貌丑无盐，有人说她天生残疾，还有人说她性格暴虐，之前议亲的几家，都被她用各种理由给拒了，还落得个灰头土脸。
这不就是个烫手山芋，还是带毒的那种吗？
谁家好好的儿子，愿意往这种火坑里推？
贾母手中的佛珠停了下来，她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公公说笑了。”
“能得太后和公主殿下青眼，是我贾家的福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