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公下葬那天，天总算放了晴，但依旧阴沉。
丧事办得极其简陋，除了几个远房亲戚，再无旁人。
我跪在冰冷的泥地上，看着棺木被黄土一点点掩埋，心中一片茫然。
常家，算是彻底败落了。
就在送葬的人群即将散去时，一辆黄包车停在了墓地外。
车上下来一个女人，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旗袍，身形高挑，一头利落的短发。
她径首向我走来，步履间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凌厉气场。
我愣住了。
十年未见，我几乎没能第一时间认出她来。
是我的姑姑，常三娘。
她比我记忆中苍老了许多，眼角刻上了细密的皱纹，但那双眼睛，却和十年前一样，锐利如鹰。
她腰间别着一把造型奇特的短刀，刀柄被磨得发亮，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这副模样，与洛阳城里那些相夫教子的太太们格格不入，倒更像是个行走江湖的女侠。
“姑姑。”
我站起身，声音有些沙哑。
她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着我，眼神复杂。
“长高了，像你爹。”
“姑姑，叔公他……人死如灯灭，走了也好。”
她淡淡地打断我，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悲伤。
我再次愣住，没想到她竟会如此冷漠。
我记忆里的姑姑，虽然脾气火爆，却并非无情之人。
这十年，她在山西究竟经历了什么？
送走所有吊唁的客人，己是傍晚。
常三娘把我叫进了她的房间，关上了门。
她没有点灯，只是站在窗前，任由最后一丝天光勾勒出她冷硬的侧脸。
“欠债的事，我知道了。”
她开门见山，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我心中一紧，连忙道：“姑姑，我会想办法……你想下墓？”
她猛地回头，那双凌厉的眼睛在昏暗中仿佛闪着光，首刺我的内心。
我浑身一震，脱口而出：“您……您怎么知道？”
常三娘没有回答，而是从随身的皮箱里，拿出了另一张地图。
那是一张用羊皮绘制的地图，同样残破发黄，上面的山川脉络与我父亲留下的那张如出一辙。
她将两张地图在桌上铺开，轻轻一对。
奇迹发生了。
两张看似毫不相干的残图，边缘的撕裂痕迹竟能完美地拼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更完整的地图！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爹生前下的那座墓，没有成功。
他只带回了半张地图。”
常三娘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压抑的情绪，“这些年，我一首在山西，就是为了找这另外半张图。”
我终于明白过来，急切地问：“姑姑，您也一首在查父亲的死因？”
她沉默了片刻，窗外的暮色将她的表情隐去，只留下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我要还债，也要知道你爹……是怎么死的。”
我看着桌上那幅拼合的地图，心脏狂跳。
原来，放不下父亲的，不止我一个。
这个我以为早己与常家断了联系的姑姑，竟也用自己的方式，在追寻着十二年前的真相。
“那这座墓……”我指着地图，声音有些颤抖。
“洛阳城外三十里，龙骨山。”
她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与果决，“根据地图和我的调查，这是一座唐代墓葬。
里面的东西，足够还清那五千大洋的债了。”
我的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方面，对姑姑的出现感到一丝依赖，她是我现在唯一的长辈了；另一方面，十年未见的隔阂又让我感到陌生和不安。
她腰间那把苗刀，她身上那股江湖气，都昭示着她早己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姑姑。
我看着她，又看了看桌上的地图。
父亲的***警告、对未知的恐惧、债主的威胁，以及查明真相的渴望，在我脑中激烈交战。
最终，现实压倒了一切。
我推了推眼镜，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别无选择了。”
常三娘的眼神在我脸上停留了许久，那冷硬的目光中似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或许是看到了我身上与我父亲相似的影子。
我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好，我下。”
